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结局(中)-《女帝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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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恍若当年,恍若当年当面。

    不,不一样。彼时世外宗门山间云淡,此刻人间贵府华庭烛烧。

    明明不一样,却总触动一样心肠,或许是自己老了,最近总是不自觉地回想过去,有时候看见路边孩童,甚至都会想起自己那个号称夭折的孩子。

    人生难计得失,或许一路在得,到最后却总在计算自己的失。

    许平然轻轻地闭了闭眼,似乎这一合眼,便可以将最近莫名的烦乱和软弱,关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窗内新娘似有察觉,轻轻抬眼。

    然后便看见了她,看见了她背后那些高高矮矮,如僵尸一般的白衣人。

    并没有惊呼一声,新娘子轻轻倒抽一口气,水汽氤氲的眸瞳,泛上一阵惊恐和警惕。

    许平然轻轻一弹指。

    新娘子那一口气终究没能抽响,无声无息睡倒桌面。

    许平然漠然地看着她,弟子们愕然地看着夫人,不明白夫人这次怎么大发善心,竟然没有杀了这女子。

    为什么没杀,许平然自己也无法解释,或许是方才因她引发的柔软回忆,或许是与众不同的看书,或许是因为她少见的镇定。

    她抬了抬手。

    弟子们会意,悄然走入了屋内,不多久,再悄然将一具具僵硬的尸首拖了出来,随手扔在院子中的花架下。

    许平然抱着吉祥走进去,将新娘随手塞在床下,淡淡道:“护法。”

    “是。”弟子们恭谨地立在门廊下。

    “大抵需要一个时辰。”许平然略略计算了一下,嘱咐,“这一个时辰之内,不允许任何人接近,谁来杀谁。”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如果宫胤等人,或者紫微等人过来,想办法拖延住他们,用我教给你们的办法。只要等到我顺利功成……”她扬了扬眉,神情冷酷,“那就是他们末日到了。”

    “是。”

    ……

    夜色中一行人脚步匆匆。

    裴枢抱着孟破天冲在最前面,蒙虎赶上去想引路都追不上。

    宫胤在他身边,向前看了看,忽然道:“你府中去新房院子的道路,是否只有这一条?”

    蒙虎愣了一愣,才答道:“常用的是这一条,但也不排除有些熟悉路径的下人,会抄近路从花园小径那边走。”

    宫胤不置可否,顿了顿又对景横波道:“你和裴枢说说,在外院守卫吃酒的横戟军,调往前院花园,守卫好那批赴宴的贺客。”

    景横波听着,心头一紧,她知道以宫胤的见识和眼力,做这样的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正要吩咐裴枢,前头裴枢瓮声瓮气地道:“他既与你连合卺酒都喝了,他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还这么假惺惺做甚!”

    景横波讪讪地笑笑,只得自行吩咐天弃调人来保卫,看着前头大步而行的裴枢,她心头掠过一抹阴影。

    掌心忽然一暖,她侧头看看,宫胤主动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修长的手掌正好将她手掌包裹,不算很温暖,肌肤相贴的感觉却很熨帖。

    她心中也熨帖且温柔,想着不管怎样,他的每一次主动,都是莫大的进步,终有一日,他亦会眷恋这样携手相伴的美好,再不舍得硬起心肠离开。

    新房院落的灯光已经在望,依旧是那硕大的深红琉璃灯,在院门口悠悠晃荡,透过灯上金纸剪贴的双喜字,可以看见那处院落笼罩在朦胧的光影中,静谧而美好。

    众人都在隔开内外院的月洞门前停了下来,这是内院,是人家新房,这么多外男,是不好进去的。

    裴枢却不管这些,抱了孟破天就走,景横波想要说什么,看看他脸上神情,只好叹息一声,转头歉意地看蒙虎,蒙虎急忙道:“无妨。”

    宫胤立在月洞门外,放开了她的手,轻声道:“小心。我就在这门外。”他知道景横波必然要跟进去。

    景横波点点头,对他笑了笑,今晚的气氛透着诡异,她一直心神不宁,但危险到底会发生在哪里,谁也看不出。

    裴枢心急,也不理会他们,抢先进门。景横波随后跟着,蒙虎亲自陪着。

    宫胤等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很有默契地看了看地形,绕着新房院落各自寻找了合适的地方盯着,以保证万一有任何事发生,都可以及时救援。

    进了月洞门,院子内花木扶疏,红灯处处,十分幽静雅谧,夜露已经起了,从花木间经过时,不经意间便会染一袖清凉露水。而草木芬芳淡淡,景横波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这院子里大概是因为草木多,分外凉意森森,刚才还有些烦乱的心神,此刻分外敞亮舒爽。

    这样的环境,让人提不起杀气和警惕,也无法想象会存在杀机。

    只是裴枢还是绷着脸,在前头大步快走,气氛太压抑,景横波忍不住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一刻的凝重和尴尬,便转头对蒙虎笑道:“你这院子倒和其余地方风格不同,分外优雅,有书香气。”

    蒙虎脸上掠过一抹赧然,讪讪地道:“这院子是近期重新休整的,移栽了很多花木,连长廊都去掉了原先的红漆彩雕,换了原木,只刷了桐油清漆……听说她喜欢草木自然……”

    景横波笑起来,蒙虎看来真的很看中那位郑七小姐啊。

    这样挺好,她愿意看见更多人间圆满情爱。

    说话间便到了那长廊处,自一泊荷池上逶迤而来,连接着后方的暖阁和卧室,空气中有种淡淡的味道,大概是新漆气味还没消散的缘故。

    裴枢已经上了长廊,步子将原木地板踩得咚咚作响,几步就已经到了长廊正中。

    一路红灯垂映,清漆地板暗然生光。

    景横波紧跟其后,笑对蒙虎道:“你这长廊,只宜佳人裙裾漫移,可不能给武夫踩得咚咚响,太煞风景了……”

    话音未落,身后蒙虎一个踉跄,景横波愕然回头,便见蒙虎扶住廊柱,低头纳闷地道:“这地面怎么这么滑……”

    他这一句嘟囔还没说完,景横波就觉得脚下一滑,向前猛地一哧,险些撞到裴枢的背。

    裴枢头也不回,反手一抄抄住她手腕,景横波立足未稳,低头笑道:“这刚漆的地面也太滑了些……”

    她忽然停住。

    灯光淡红,地面也是一片白中透红,哪里还有淡黄色的桐油原木地板,这地面……是冰雪!

    来不及思考地板怎么会忽然消失变成冰雪,景横波立即抓住裴枢的手,要将他和孟破天移出去。

    但一次性移动两人难度大,裴枢还死死扣住她的手,她一甩,竟然没能甩得出去。

    此时裴枢也已经发觉不对,一低头之后霍然抬头,只在刹那之间,天地皆白!

    身后传来蒙虎的惊呼,只半声便戛然而止。

    而长廊咔嚓巨响,轰然断裂,四面草木转瞬由翠绿转为深白,叶尖尖锐如短匕,“嚓。”一声齐响,如布帛乍裂,脆声尖锐,那些叶子脱离枝干,呼啸泣射,纵横飞旋,刹那间充斥于所有人所在空间。

    一霎间景横波眼前风雪飞旋,天地皆不见,到处都是回旋的气流,回旋的气流里到处纵横着锐气,遍地花木都成了武器,枝干如枪,长叶似剑,离枝的花是飞盘,各种形状,各种锋锐,密密拥挤在这短短两丈长廊内!

    而她和裴枢还在下坠,长廊正断裂在两人脚下,隔开了景横波和裴枢,两人身子向下倾,而此刻荷池已成冰湖,在两人滑落的下方,则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冰窟窿,冰窟窿里犹自旋转着无数冰草雪枝,齿轮利刃般飞快转动,可以想见,只要一掉进去,立即就是血肉成糜的结局。

    景横波和宫胤相处数年,也从未曾见过如此威力的冰雪神功,简直非一人所能为。

    此时她亦无比艰难,风雪大作,混淆了视力和听觉,她可以瞬移,但此时她不能离开,她得先保证裴枢和孟破天的安全。

    抓住裴枢的手已经滑脱,她身子向前,伸手猛抄,只这一霎停留,身上便多无数细小割伤,而脚下冰窟窿如黑色吞噬之口,只在咫尺!

    风雪将声音卷去,此刻仿佛换了空间,再不是一片祥和的蒙府后院,而是茫茫天际雪山之下。

    隐约似有声音大呼,却根本传不入此间,景横波被凛冽的冰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胸口梗一片冰凉如塞冰雪,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忽然手指碰到微热的物体,是手指!她大喜,伸手去抓,那手指忽然游鱼般一滑,贴着她腕脉往上便冷冷滑了过来,直击她的心口!

    那冰冷一线如刀,所经肌肤颤然起栗!

    不是裴枢,是敌人!

    景横波待要甩手,却发现底下已经是冰窟窿,要么栽入冰窟窿被搅成肉酱,要么被这风雪杀手戳破心脏!

    她此时瞬移还来得及。

    只这一霎。

    忽然身前一声怒喝,近在咫尺,是裴枢的声音!

    风雪中似有黑发猛然扬起,似黑色的火。

    裴枢已经踏上了另一边的长廊。

    他本就比景横波多走几步,大变发生的那一刻他反应极快,抱着孟破天,一脚勾上了边上廊柱,生生将身子拔起。

    身子犹在半空,他已经看见了底下的冰窟窿,而在这刹那间,他脸上身上也已经被满园花叶攻击,添无数血口,那些血丝如曼殊花叶细长,一色艳红在风雪中游动,他身形一动,便如匠人弹墨线一般,弹了他和孟破天一身。

    他猛力回头,隐约看见景横波身影,正要抓住她将她送出去,却听见怀中孟破天低低一声呻吟。

    孟破天虽然被他抱住,也被这漫天冰草割出无数伤口,虽在中毒昏迷中,也不自禁微微痛呼。

    裴枢一顿,伸出的手一停,环顾四周,又想寻找个安全点的地方,将孟破天抛出去。

    他眼光隼利,越过风雪,隐约看见前方有一处假山,四周没有花草风雪漩涡,似可落脚,只是距离有点远。

    正要全力将孟破天抛出去,他忽觉身后气流涌动,隐约一条白影从身侧游鱼般滑过,他霍然回首,就看见景横波的手,从风雪中递了过来,却是牵住了那人的手。

    而她将要落入冰窟窿,最上面一层的飞旋的冰草叶,如刀锋般利,唰一声割落她一片裙角,落入窟窿内,转瞬便蓬地散出一片银红色的细碎布丝。

    再来不及多想。

    再顾不得孟破天。

    他一声怒喝。

    反手一抄,裴枢抓住了景横波的手,全力一抡。

    景横波身子在堪堪将要掉入冰窟窿前一刻飞起,越过回廊,飞向假山,半空中犹自大叫:“裴枢,护好……”

    裴枢心中一沉,拔身要起,忽觉脚下牵绊,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脚踝已经被几条柔韧冰丝紧紧缠住,此时若要强硬起身或者做任何剧烈动作,这双脚就得废了。

    然而他也顾不得了,吸气,将孟破天向外扔出。

    却在此时,噼啪爆破之声炸起,无数四处飞旋的冰叶冰枝齐刷刷转了方向,直射向他。

    而在那些混淆视线的无数雪白物体之中,却有一道如蛇一样的影子,无声无息从中穿射而出,只一闪,便到了裴枢面前。

    此时裴枢若要自救,还是来得及,但他似乎没看见满目雪刀,也没看见雪刀中阴险的剑,只抬臂要将孟破天扔出。

    孟破天忽然睁开了眼睛。

    风声太烈,雪气太冷,无数割伤令她汩汩流血,毒素流出一部分,她竟在此刻醒来。

    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遍天飞雪猛袭裴枢,看见景横波身形飞出犹自伸手相挽,感觉到身后“嘶”一声,如毒蛇,自草丛中射出,欲攫人生机。

    仿若生死前另有灵机,她只一眼,便看明白眼前局势,明白危机当前,裴枢抛出景横波,留下了自己。

    她眼底掠过一抹悲凉,一抹欣慰。

    悲凉自己永远不是他的首选,欣慰自己此刻依旧在他怀中。

    这一生,如果不能求个一眼灵犀的开始,便求个生死在怀的结局吧。

    她向前一倾,猛地伸手,紧紧抱住了裴枢的脖子!

    这一抱,她将自己的整个上半身,都裹在了裴枢的头脸肩颈要害。

    裴枢只觉得眼前一黑,视野已经被笼罩,少女的温软身体堵住了他的脸,将他的大呼堵在了咽喉中。

    “嚓。”

    极轻微的一声。

    那阴险的剑已至。

    黑光一抹,穿过孟破天的后颈,点上裴枢咽喉。

    裴枢只觉得身上女子身子微微一挺,随即咽喉一痛,一股寒意瘆骨而入,刹那间眼前似有黑影飘过,浑身一凛,只觉一生从未离死亡如此之近。

    然而那寒意只抵达肌肤,却没有要命地再进三分。随即又是轻微的“嚓”一声。

    抽剑之声。

    孟破天身子又是微微一僵。

    她的脸轻轻向前一倾,贴在了裴枢的脸上,温凉如软玉。

    裴枢怒吼一声,却发现自己咽喉受创,一时根本发不出声音。那剑已经收了起来,出剑人如鬼魅般杳然无踪,裴枢猛然倒落,背贴在冰冷的地面,四面的冰叶从头顶呼啸而过。

    地面皆冰雪,一贴上便似无数冰刀攒射入后心,他只是一动不动抱紧孟破天。

    孟破天的脸贴了过来,此刻她脸苍白得也似这四周的雪,唇角却泛一抹淡淡笑意。

    这一生从未如此刻离他如此之近。

    这一生走到末端,才得与他呼吸相闻,肌肤相贴。

    那一杯一生再也喝不着的交杯酒,便在此刻,他唇边闻遍,带着这酒的醇厚香气和他的明烈气息,去一个天地,最后一霎的记忆,下一世会不会还记得,交给天意决定。

    她浅浅笑着,脸贴着他的脸,视线已经模糊,只能凭感觉寻找他的唇。

    头顶穿射的冰叶风雪,将两人黑发扬起,截断,一截截覆落在两人身上,那些柔软的发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淡淡静静落了一层,如白雪之上的黑雪。

    孟破天终于触及了裴枢的唇,她微微皱起眉,有点吃力地思索,那红唇如火的人,她那少女怀春的梦中,想象过无数次应该的炽烈温暖,然而此刻那唇微冷,泛着淡淡的腥气,似血的味道。

    她无法说话,只怜惜地皱了皱眉,靠向他的唇。

    别心冷,别失望,别咬破唇角,这世间总无数分离,只在早迟。

    别以为我怨怼失落,我此刻满心你不能明白的欣喜圆满,这一生我知我永远不能行与你身侧,那就让我在你怀中先行一步,将我最后的体温烙印于你身,从此后漫漫长路,我的身影,在你心头,命运难拂。

    胜于在你身后永远追逐,却永不能触摸你一片衣角。

    一些粘腻的液体,无声无息在两人肌肤间蔓延,很快被极低的气温冻住,粘住了两人的肌肤。

    这限制了孟破天的移动,也禁锢了她最后一分力气,唇在离裴枢唇只差一分处,蓦然一停。

    静静躺着,一动不动的裴枢,猛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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