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云上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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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缙,巡按御史是归属御史台督察院管辖的官。

    他们通常要领圣谕才能以公职身份出京,专职监察地方官员高阶行政主官,不仅可弹劾违法官吏,更有权直接在当地升堂审案,无需任何官员批文。

    巡按御史到原州来公审州丞,这可真是百年难得一遇,消息很快在邺城传开……哦,不是传开,简直是炸开。

    巳时初刻,冬阳才勉强在云层后露出点头,州牧府门口的公审台周围已密密匝匝,连只蚊子都挤不进去了。

    御史是个儒雅清瘦的中年男子,行事做派利落得出人意料。

    他直接省去与州府众官寒暄见礼、互通姓名的礼节,刚到州牧府门口就登上公审台,径自于主审位落座。

    既他如此,州府众官也没再耽搁,各就其位。

    云知意坐在右侧陪审位,与对面陪审位的霍奉卿遥遥相望。

    两人的目光隔空相触,虽什么话都没有说,却又好像千言万语都在其中了。

    主审台上,巡按御史将惊堂木一拍,目光威严地逡巡四下,围观百姓嘤嘤嗡嗡的议论声便识趣地弱了下去。

    巡按御史满意地颔首,这才示意身旁属官。

    于是属官高声传令:“带被告嫌犯,及主告人,上——堂——!”

    公审台两边各站了一排刑律司衙役,他们齐齐以手中“杀威棍”击地,敲打出频密迫人的庄严之声。

    叱咤原州数十年的州丞田岭,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被告嫌犯的身份上了公审台。

    不过,毕竟眼下还没正式开审,罪名还未判定,田岭依然是原州丞。

    所以他非但没有被五花大绑,主审官还命人依律给他摆了椅子。

    他也不推辞,执了官礼过后,便泰然自若地面对主审就座。气派威严一如从前,仿佛并不是来受审,而是来监审。

    他在原州的民望极高,也或许围观百姓中也混着他的人。

    总之,明明谁都还不知他因何事被审,就立刻有人为他大声喊冤。

    “御史大人明鉴,田大人是好官!这其中必有冤情!”

    “虽不知田大人因何事被告,但田大人一定不会做错事!”

    “怕是党争构陷!”

    “多半是狗官霍奉卿又使阴招!”

    “诬告!一定是诬告!”

    围观人群渐渐激动起来,好在治安司提前出动了所有武官、员吏布控,场面秩序大致未乱。

    巡按御史连拍三下惊堂木,待百姓稍稍安静,主告人这才被带上来。

    因先前来不及与霍奉卿私下交谈,云知意并不清楚这主告人的身份,更不确定这人要告田岭什么事。

    主告人是个瞧着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她容颜姣好、身形纤柔,衣饰雅洁。

    盈盈拜礼时虽看得出在发抖,却还是庄重规整,竟半点没有寻常平民见官时那般手足无措。

    围观者中还有人在小声斥她,说她定是诬告田岭。她也没有慌乱,更没有辩驳,甚至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静静等待着负责主审的巡按御史再度发话。

    这位御史显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见邺城百姓对田岭信任至极,已到了“不问事由就先声援”的盲目地步,他便突然省略了“问询主、被告双方身份”这过场,改让主告人先自陈冤情。

    “堂下沅城籍民女素合,状告原州丞田岭,所为何事?”

    才听到这么一句,云知意面上表情还端得住,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恍惚间,就听素合以颤巍巍的嗓音道:“民女素合,状告原州丞田岭,于十七年前,以诡秘药物,暗算……将我奸污,并囚于槐陵打娘娘庙,三年……”

    她头低低的,一径垂眸,全程并不看人。似在更咽啜泣,又像是在边想边说,说话语调很慢,说不了几个字就要停顿一下,还会拖着含糊尾音。

    云知意紧张至极地咽了咽口水,心跳乱得不行。她好像知道霍奉卿是怎么做到让素合状告田岭的了。

    她先看看素合,再抬眼看看对面的霍奉卿,一时不知是梦是醒。

    可惜,这一次霍奉卿没有看她。

    因为他正在与田岭目光角力。

    田岭面带不屑的笑意,借着捋胡须的动作,悄悄对霍奉卿比了个大拇指。

    却不像是赞扬,更像挑衅。

    而霍奉卿则以冷冷笑眼回他,右肘支着桌案,状似无意地用食指在自己颈间虚虚一划。

    老狐狸与小狐狸这番无声交锋迅速又短暂,公审台下的围观百姓无人察觉。

    可公审台上不少人都有所察觉,坐在霍奉卿正对面的云知意看得尤其清楚。

    她不知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她只知道,当霍奉卿收回与田岭对峙的目光后,再转向她时,眼中凌厉寒光顿敛了几分。

    似是感应到她心中在想什么,霍奉卿不动声色地对她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云知意迎着他的目光愣了半晌,突然展颜一笑。

    他是在告诉她:不是你想的那样。虽用了提线香控制素合,却没有蛊惑素合编造、诬告,说的都是真事。

    他守住了为官者最后的底线,无论是为了迎合云知意,还是真心愿意守住这底线,云知意都很开怀。

    这一世,她和霍奉卿都在成为各自最好的样子。

    刚才与田岭眼神交锋的霍奉卿,实在太像上辈子那个让原州官场谈之色变的霍大人。

    清冷。锋利。无所畏惧。如一把匕首,出鞘迅捷又刁钻,不择手段。不见血,不回头。

    而此刻,公审台上凡眼明心亮者,包括云知意自己,都毫不怀疑——

    云知意,正是那柄能收住霍奉卿的刀鞘。

    这可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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