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云上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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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着透窗的些许光亮,云知意眯着眼,稍稍适应了这室内的昏暗,才辨认出那是早上公审时不见踪影的州牧盛敬侑。

    听到脚步声,盛敬侑回头看过来,旋即收剑回鞘。

    他先向巡按御史执了礼,又对云知意等人笑笑:“诸位,许久不见。”

    这话倒不是寒暄虚词。

    盛敬侑自夏日里就进京,原州众官与他已有半年没见,今早才跟着巡按御史一起回到邺城。

    但进城后,他就兀自消失,并未在公审台上露面,没想到却是在这里等着。

    毕竟不是私人场合,云知意没多说什么,与大家一起规规矩矩向他执了官礼。

    相互见礼完毕后,盛敬侑指了指的桌案:“徐大人,请。”

    那张桌案上,笔墨纸砚齐备,并堆了厚厚一摞卷宗记档。

    徐姓巡按御史颔首,走过去落座后,对霍奉卿道:“霍大人,请。”

    桌案后只有一张椅子,云知意便随意地站在了桌案左侧。

    而符川、周志高则一左一右侍立在徐姓御史身后,殷勤地替他研墨铺纸。

    那头,盛敬侑将剑抱在怀里,也退到左侧靠墙站定,静静看着霍奉卿与田岭面向而立的场面。

    田岭冷冷嗤笑:“戏演完了,现在才是真正的审讯,是么?”

    “不是审讯,是宣判,”霍奉卿面无表情地淡声道,“也顺便帮你复盘。好让你知道,你是怎么在一招未出的前提下,就一败涂地。”

    田岭眼底闪过一丝神秘而狠戾的笑意:“哦?是吗?你这么笃定我败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劝你还是别再心存侥幸为好。你等不到吐谷契人来帮你的。”

    霍奉卿垂眼望着比自己矮大半头的田岭,好整以暇地看着这老狐狸瞳孔大震。

    “有什么疑问尽快提,问完,就准备安详受死吧。”

    ——

    霍奉卿一直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出仕以来的表现,或许称得上一个“聪明的官”,却不算个好官。

    甚至可以说,是个不称职的官。

    早在承嘉十三年秋那场预审考时,还是庠学学子的霍奉卿在城北试院与盛敬侑单独面谈后,就已经开始为扳倒田岭做准备。

    之后这两年多,他在任上做的每一件事,都只为“扳倒田岭”这个大局。

    若不是怕云知意会对自己寒心失望,他其实可以做到更彻底的不择手段。

    但他心里又很明白:官不该是这么做的。

    尤其看着云知意一步一个脚印,在仕途上行进得沉默、踏实又坦荡无愧,就更衬出他这条路是越走越邪。

    心爱的姑娘路子实在太正,自己却一天天愈发剑走偏锋,霍奉卿其实是很焦虑很忐忑的。

    他怕再这么下去,他和云知意早晚要落得个分道扬镳的结局。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在达成“扳倒田岭”这个既定目标之前,他没得选。

    之前决定在今日对田岭收网时,盛敬侑在心中说他或许仓促急躁了。

    但霍奉卿自己却并不这么认为。

    过去的两年多时间里,他将泰半的精力都放在了田岭身上。

    而田岭虽对他有所警惕,却因为轻敌,并没有真的将他这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

    所以,田岭的每一步,都被他算得死死的,他是很有把握才决定行动的。

    心下微动,霍奉卿抿了抿唇,有些得意地回头瞄向云知意,却又忍不住弯了弯眉眼,邀功似的。

    虽然过程里颇多不为人知的艰难与周折,但他没有食言,最终做到了对这姑娘的承诺。

    眼下田岭倒台已是板上钉钉,而他手中每一步可走的棋都被堵到动弹不得。

    这个冬天的原州会如她所愿,在田岭倒台时风平浪静,普通人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只管与家人温暖相守,安心等待来年春临。

    ——

    霍奉卿踱到桌案前,从诸多卷宗里抽出几张纸,摆在巡按御史面前。

    待巡按御史接过那几张纸认真阅览,霍奉卿这才回身,慢条斯理地对着田岭开了口。

    “五天前,你带了两名家生护卫,从雍丘的田氏祖宅低调出发,准备前往松原郡去见素合。可惜,你在官道上被一队刑律司武官秘捕。事发突然,你那时还没想明白局势走向,所以沿途安分配合,就这样被送到邺城。”

    田岭双手负在身后,镇定立在原地,只眉梢微动,含义不明地“唔”了一声。

    “今早上了公审台,你发现主审官是京中来的巡按御史,又见素合被‘提线香’控制,就已猜到你田家出了内鬼。”

    霍奉卿并不介意他的敷衍,接着道:“巡按御史突然抵达原州,对你这个家世敏感的一州之丞发起了公审。并且还抓来了素合,对她用了‘提线香’。你是个聪明人,不会只将这些当做巧合。”

    田岭在京中一向有消息来源,所以他想破头也不会明白,霍奉卿与盛敬侑是几时与京中督察院搭上线的。

    他也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或纰漏,才导致他耳聋目盲一般,被督察院的人盯了半年还浑然不知。

    但他明白,既然巡按御史今日有备而来,借素合这案子为由头对他进行公审,不过是虚晃一枪。

    巡按御史既已掌握了“提线香”,他就算是被捏住了命门。

    这些年,田岭在原州的许多动作,京中不是不知道。

    但田岭颇得民心,田氏的血脉渊源又略敏感,而原州百姓在多年的刻意引导,“家国观念”又弱了许多。

    所以,在没有如山铁证之前,承嘉帝只能强忍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原州人与吐谷契这个恶邻的生死恩怨已累积了几百年,这里大多数人家的族谱上,都能找出至少几十个死在吐谷契人刀下的先祖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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