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江月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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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齐王道。

    香朵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奴婢斗胆,提一个条件。”

    处于弱势的人说要提条件,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给出的筹码有多重。

    躺在病床上的这个人是河南道节度使,是皇后的侄子,是二皇子的救命恩人。

    以及,江琢真心相待的朋友。

    在瞬间的停滞中,江琢脑中划过孟长寂的这几个身份,这身份贵重得让她觉得无论香朵提出什么要求,自己都会答应。

    可她还未开口,岳萱先点了头。

    “你说。”他云淡风轻却又很认真,那是随时准备考虑答应的模样。

    香朵抬头道:“元静姝怀了肃王的孩子,我要那孩子平安出生,要他平安长大。若是男子则封王,若是女子则封公主食邑千户。”

    这或许是她能为肃王做的,最后的事了。

    那个男人曾经给过她片刻的温暖,为了那温暖,她想保住他的子嗣。

    平安降生当然还不够,她想要那孩子享受到自己父亲不曾有过的顺遂人生。为了这样的人生,她需要这个有从龙之功的江琢给予保证,她要这个未来的皇帝给予保证。只有这样,她才能放下心来。

    她的消息,值这个保证。

    这保证不是江琢能给的,所以她看向萱哥。

    他们的恩恩怨怨也不是几句话能说清楚的,无论是幼时的刺杀还是后来国公府的倾覆,肃王的战死抵消不了那些伤害。

    岳萱的神情里却看不出忧虑或纠结,几乎就在香朵说出条件的一瞬间,他便点了头。

    “本王答应你。”他开口道。

    香朵却有些意外。

    这世界上言而无信的人多了去了,他这么快便答应,香朵反而警惕起来。

    “殿下不会反悔?”她问:“可愿立下誓言?”

    “本王从不起誓,”岳萱道:“你说出的那些事,这世上只我一人能够做到。我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承诺便是誓言。”

    他说的是实话。

    香朵轻轻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有些匪夷所思。”

    据香朵交代,去年中秋节前后,她奉肃王命令前往河南道,目的是做出汴州凶案。

    这凶案江琢知道,她正是因为这个案子,才被郑君玥带进了京都。

    香朵说,因为监视洛阳节度使府,她注意到孟长寂和她母亲一起,去了一趟许州香山寺。

    江琢神情疑惑,岳萱却并不惊讶。

    “他们去为安国公府祈福,请寺内僧众诵经超度亡魂,这件事本王知道。”

    当初安国公府被诬谋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他们却不怕被牵连,救出了萱哥,又长途跋涉到寺庙里做法事。

    江琢心内温暖。

    为了这样的牵绊,她也会救活孟长寂的性命。

    “诵经超度亡魂,跟今日孟大人的昏迷有关吗?”江琢问。

    香朵的视线看向孟长寂,有些唏嘘道:“奴婢可不知道他是去超度亡魂,故而等他们母子离开,偷偷拷问了不少和尚,知道了一件事。”

    接下来她的话的确匪夷所思。

    “这位孟大人先送母亲离开,然后又返回寺内,说动了寺中大师父,用某种东西交换,让一个亡魂得到了转生。”

    如同睡梦中被雷电击中、走路时掉入深渊,江琢脑中“轰”的一声浑身被冷汗浸透。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她扯住香朵的衣襟,把她从跪着的姿态拉得站起来。

    香朵的喉咙被勒住,剧烈咳嗽了几声。

    “我说什么,江小姐难道不懂吗?你自己是怎么活的?谁会相信是痴傻女子开蒙?殿下说你是岳芽,岳芽可早就死了。”

    若你是岳芽,你便是转生的。

    便是孟长寂让你转生的。

    而为了你的转生,他付出了特别的东西。

    江琢在巨大的震惊中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岳萱虽然惊愕,但他很快稳定心神,站起身来轻轻拍抚江琢让她冷静。过了许久,江琢发现自己依着萱哥坐在春凳上,她把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起来,听香朵接下来的话。

    “肃王殿下因为这件事,特地去许州香山寺求证过。等他回来便确认你就是岳芽,这才有了婚宴时不管不顾地要把你留下来。”香朵说完这句话退后几步,似乎怕江琢再要发疯。

    江琢凝视室外晃动的绿色树影,想起一句话来。

    那时候在太和山深处,她和肃王趴在草丛里。微风轻抚,突厥兵马正在进入陷阱。

    李承恪忽然说:“我要谢谢孟长寂。”

    当时她有些奇怪,便问李承恪为什么要谢他。

    回答是:虽然本王不知道香山寺法师做了什么,但是你的确回来了,这是孟长寂的功劳。

    这便是他去香山寺问出来的话吗?

    她能重生果然是孟长寂的功劳?

    而这功劳,难道是用他的性命交换的?是他缩短了寿限吗?

    这便是他如今昏迷不醒的原因?

    江琢站起身来,脚步虚浮地走到孟长寂床头。睡梦中的他不似平日里那般疏朗英俊、带着些目无一切的霸气。他很安静,安静得让人想轻轻抚慰。

    这样的他,却并不是她想要的他。

    江琢希望他能站起来,大声笑着,唤她女贼唤萱哥小草。希望他能够拔刀扬剑,能够傲视朝野,好好做他的节度使,好好护佑一方百姓。

    葫芦还没有成熟,你怎么能死?

    “我要去香山寺。”江琢忽然道。

    “没有用的,”香朵道:“肃王殿下去过了,大师父游方在外,没有回来。”

    竟然……

    室内的空气像是被人施了不能流动的魔法,直到有看不到的涟漪荡开,岳萱走到江琢身边,扶住了她。

    “既然是寺内大师父可以做到,必然可以在佛法中窥见一二。如今大弘译经最多的地方是大兴善寺。”

    “我去。”江琢转身要走。

    “看经文,还是为兄去吧。”岳萱深深地看了江琢一眼,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无论如何,你不可能把性命还给他。听哥的话,好好待着,等哥哥的消息。”

    河南道许州澧城。

    因北方战事而严格起来的出入城搜查还没有松懈,县令江遥每日里组织民兵团练准备抗敌,闲暇时分最担心的,是远在京都的女儿江琢。

    “她瘦了吗?身体还好吗?”

    “听说肃王领兵抗击突厥,大理寺不会有人去吧?”

    不光他担心,他的夫人也每日里在江遥耳边念叨。江夫人自从在汴州被江琢带来的大夫看诊过,吃了几剂苦药,竟然有了喜事。有喜并不能让江夫人暂时忘记挂念远方的女儿,反而因为闲下来,更是每日提起。

    说得多了只能加重江遥的焦虑。

    送去京都的信因为战事封锁,驿站不再传递私信的原因,每每被退回来。派人过去也不太合适,如今正逢战事,万一路途中出了人命怎么办。谁都是爹娘生养的,不能因为是他府上下人,便可以随意差遣。

    所以等突厥在京都城外大败,江遥终于觉得县城的防卫可以不那么紧张,他决定亲自去京都一趟。

    呈报了告假公文到洛阳节度使府,听说节度使不在,公文却很快批阅下来。

    江夫人扶着刚刚显怀的肚子整理东西,等江遥拿着包裹出来时,发现满满一大马车。

    “你这是做什么?”江遥把一笼放进马车的花卷馒头抱出来,皱着眉头:“如今正是天热,等到了京都,这些都长毛了。”

    江夫人拿帕子擦拭额头,拦住江遥的胳膊:“那总可以放桃花酥吧?这个不会坏。”

    江遥只好接过妻子手中那一大盒桃花酥,听江夫人念叨:“今年桃花开时专门给琢儿做的,上次去汴州府,老爷说是吊唁送葬,不能带吃的。眼下你再不带去,便要放坏了。”

    江遥点着头,看马车中被塞得几乎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刚想把一匹青色布帛取出,又见夫人一脸也想坐上马车跟过去的样子,便罢了。

    免得腾出了位置,夫人趁机钻进去。

    “好了好了,”他安抚着江夫人:“如今你有孕在身,不要太过焦虑,等我的消息便好。”

    江遥便带着五分的焦虑和五分的踏实,扬鞭往京城去。

    大兴善寺的门被敲开,方丈圆觉大师亲自来迎。

    他已年近古稀,胡须皆白,一双眼睛透着睿智的光。见到是岳萱独自站在寺外,而护卫们为不惊扰寺僧,站得离岳萱十多丈远,便合十施礼道:“岳公子,哦,老僧失言了,是二皇子殿下,别来无恙。”

    岳萱一身白衣抿唇微笑,合十施礼。

    他在安国公府时,曾经跟这位方丈大师辩过几次经文,也算是老相识了。

    “多有叨扰,”岳萱道:“晚生想去藏经阁瞻仰佛家精妙,不知道可不可以。”

    他自称“晚生”,一如当初做岳家二公子时。

    “老僧当陪同。”方丈大师说着让开路,引岳萱往藏经阁去。

    藏经阁内万卷经书被安置在高高的黑木格架上,岳萱微微闭了眼睛后睁开,点一盏灯走去。

    在有些昏暗的室内,那盏灯的烛火照到经书书脊的名字,他脑海中便浮现这卷经书的内容。

    所以于他来讲,并不需要一本一本翻看。

    烛火走过七列格架,外面天黑如墨,岳萱终于停下脚步。

    他的眼前,是一卷《妙法无量往生陀罗尼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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