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穷途末路1-《落花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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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酒!是人吗?”宁宥怒不可遏。

    简宏成道:“我是继续讲古,还是让你生会儿气?”

    “让我生会儿气。”宁宥即使生气,依然能够克制着款款起身,可又忍不住道,“我今天生了很多气,可都是闷气。”

    宁宥说完,就去窗口看妈妈的动静,当然,依然没有动静。想想宁恕此刻正朱门酒肉臭,她已经无法解读宁恕的内心了。

    而简宏成看着宁宥的背影闷笑。只是这场合太沉重,他不便笑得显山露水,只好低头闷笑。

    宁宥回来道:“我自以为很懂宁恕,直到今天之前还有这错觉。”

    简宏成道:“那是你不忍以最坏恶意揣度他。”

    宁宥想了想,点头认可:“宁恕下午三点打电话来查岗,倒打一耙,说我明知他三点钟回不来,却骗他三点钟必须回,说我借此诡计占据道德制高点以制伏他。他倒是不惮以最坏恶意推测我啊,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恶意?”

    简宏成道:“呵呵,虽然我帮简敏敏解决了一个个的大问题,也多次向她表示友好,可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必然往最坏处想,想了后还不怕刺激我,必然伴以行动上的戳刀子。眼下我表面上待她如同正常姐弟,处理问题时也以家庭团结为重,可私下里处处防备她,不敢松懈。她被生活摧残了,可如果她不自我修复,别人即使再同情可怜她,也只能远离她,人力有时而穷。”

    “人力有时而穷。”宁宥低声复述一遍。

    “是啊,我最近不断被打击,不断刷新对这句话的认识。对小地瓜,我即使……我即使心如刀绞,可不得不把他交给陈昕儿。我抢不过来,也没有任何理由跟陈昕儿去抢。很多事情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坏下去,眼睁睁地。我继续说下去?”

    “好……不,我还没说完。我一直怀疑宁恕拿我当迁怒对象,你们简家也是。虽然从小家里的资源大都向他倾斜,可他的童年与少年时期并不好过。妈妈忙,只有我照看他,我只比他大三岁,即使自以为尽力了,可对他的照顾质量可想而知。尤其是走出家门后,他的日子更不好过。他又与我不同,我是女孩子,我弱小点儿,甚至装得弱小点儿,别人只会更善待我。没爸爸,妈妈从不来开家长会,都没关系,我成绩好……”

    简宏成实在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还长得好。”

    宁宥“哼”了一声,不理简宏成:“反正从老师到同学都善待我,我做什么事都搭顺风车。宁恕则不同,男孩子,豆芽菜体质,没有孔武有力的家庭男性成员撑腰,注定他在不文明的环境里要挨打受欺负,男生的世界比较弱肉强食。即使他引以为豪的成绩,也有他姐的光辉事迹在前面压着,老师表扬之前会提醒他一句以你姐姐为榜样。直到工作之前,他一直过得很压抑。我又是他那段黑暗记忆里对他指手画脚最多、管得最多的人,唉。除了简家是他必然仇视对象,就只能是我了。”

    简宏成道:“这算是对宁恕最善意的解读了,你到底是他半个妈,可惜不是整个妈,否则他不会这么怨你。一般来讲,妈妈跟孩子什么都好说,姐弟之间就没那么好说了。你看我妈妈那样子对待简敏敏,简敏敏还能三不五时地去看她一趟,板着脸吃一顿饭,跟我呢?你看待宁恕、对待宁恕,也该跳出半个妈的思维局限了,这样心里容易接受。”

    “还善意解读呢,他前几天指责我当年欺负他。天地良心,真是,我气得胸闷好半天。”

    简宏成道:“跟我对待简敏敏一样,该远离就远离,该设防就设防。人大了,心思不单纯了。我继续讲下去?”

    宁宥眉头一皱:“你急什么?我还生气呢,让我先讲完。”

    简宏成也道:“我这不也是急于跟你说清楚吗?你先告一段落,我急不可耐了。”

    宁宥奇道:“你那事的结果不是明摆着的吗?”

    “结果让你给识破了,过程匪夷所思啊。我已经忍了七年,你让我赶紧说出来。”

    “是你自己要忍的。”

    “真不是我自己想忍的,是不得不忍。”

    宁宥只能放弃生气,让简宏成说下去。

    宁恕在出租车上坐立不安。天已暗,他的脸便可以放肆在七情上面。他心里就像煮沸的粥锅。他归心似箭,可心里又很清楚到了医院后将有一场硬仗等着他,牙尖嘴利的宁宥不会放过他,他得预先想好各种应对,以主动出击来扭转局势。可他的心怎么都静不下来,他在谋划着另一件事,想到那件事已经走出最关键一步了,再往下走,便是收割战果,他又无法不狂躁地去想如何收割。可今晚显然是妈妈那边最要紧的一夜,而又必须先考虑摆平宁宥,才能安静地陪伴妈妈。他是妈妈的儿子,当然得暂时将那件事往后面挪挪。

    可走了足有一个小时,宁恕依然无法静心思考如何对付宁宥,只得在黑暗中对妈妈抱歉地心想,要不将那件事速战速决了,才好安心。如此决定下来,他立刻全体脑细胞归位,很快想好步骤,打出一个电话。

    宁恕打电话给远在缅甸的赵雅娟,想不到赵雅娟真接了起来。宁恕只是抱着侥幸心理尝试一下,想不到赵雅娟接起了,他很是高兴,忙道:“赵董,我是宁恕。”

    “哦,小宁,信号不是很好,你得长话短说。”

    “是,赵董。好消息,规划可以调整了,容积率修改只剩下最后走走程序。”

    赵雅娟开心地说:“噢,好事啊,这么快,想不到。可惜我没在家,要不然再晚也得摆一桌庆功酒。”

    宁恕当即果断地道:“谢谢赵董,我总算不辱使命,非常开心。但这几天忙于工作,耽误了一件事,我前阵子被人差点儿恶意撞死并绑架……”

    “哦,那事第一次见时你就跟我说起过。处理得怎么样了?”

    宁恕道:“我前几天在百忙中过去看了一眼,发现那么恶性犯罪的主事者居然给取保候审了,一打听,真是钱能通神。我投诉了当事民警,可没下文。眼看23日这个案子要上法庭,我几乎已经看到结局,求赵董帮我找人疏通。我不求别的,只求公正判决,不受干扰。”

    赵雅娟爽快地道:“你把详细情况发电邮给我,我替你做主。”

    宁恕激动得差点儿在黑暗的后座上跳起来。他连日连夜地这么辛苦,等的就是赵雅娟的这句回答“我替你做主”。对,这就是赵雅娟对他拿下局长大人,拿下容积率修改的回报。

    放下这一头,宁恕才能专心思考医院那头。可他专心了会儿,便头一歪,睡了过去。他太累了。

    “卡拉ok经理的话能当真?”宁宥惊得差点儿跳起来。

    “能当真。”简宏成仔细看着宁宥脸色,见宁宥毫无幸灾乐祸之色,他很是放心,“我下午没跟陈家人说真话,真话太刺激。实际上是,我相信经理还记得那夜的事,但那种江湖人做人谨慎,不敢实话实说,免得施暴者砸了他们的店,也怕受害人得知店家知情不告,迁怒而砸了他们的店,所以他们就以推测的方式说出真相,让谁都抓不到辫子。基本上他说得最详细的,就可默认为真相。反正后果都一样,我说得太细节、真实,陈家人会更接受不了。给他们留点儿侥幸心理也好。”

    宁宥缓慢地点点头:“是,你做得很好。可即便如此……女孩子总能遇到一些猥琐男的骚扰,有时候做梦回忆到当时情形,都能又吓又气,惊醒过来。陈昕儿好可怜。”

    简宏成道:“我事后细细打听过,有那么一种药,可能他们从香港带过来,叫氟硝安定,促睡眠很快,而且事后又能干扰人的记忆。估计陈昕儿遇到的就是那种,所以事后意识混乱地栽上我。但那天醒来我衣衫齐整。我头天晚上酒意上头,一头扎倒睡着,根本穿的还是西装,早上陈昕儿已经清醒,应该看清了,从这一方面来讲,陈昕儿又有选择性遗忘的成分,不知是故意,还是病态。但我真没法跟她追根究底,不忍心问下去。”

    “我终于能理解她的逃避了,她不容易。你也是仁至义尽,这么多年呢。”

    “但毕竟非亲非故,陈昕儿又花样百出地折腾……”

    “我一直觉得陈昕儿以不断折腾来求得存在感,唉,果然。”

    “虽说我也同情,可同情会被消磨。我只好把她送去坐‘移民监’,算是给我开辟狡兔三窟之一窟,安慰我的不甘心。这回要不是她跟宁恕搅到一起,非要起诉我,还有她对你的态度又变本加厉,我本来还想掩耳盗铃下去呢。我只担心小地瓜,陈昕儿现在基本上无自控能力,而陈昕儿妈妈是那种强硬到不会变通的女人,家里显然她是老大,我讲述的过程中,陈昕儿听到痛苦处干扰起来,她妈上去就是一巴掌,脸都打肿了的那种,小地瓜怎么活?”

    “真是人力有时而穷。”

    “好了,总算跟你解释清楚了,我轻松一些,要不然没法见你。”

    宁宥撇开脸,不理简宏成,但同时又忽然感觉异样。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宁恕怒目圆睁地冲着这边看。果然是宁恕来了。宁宥冷冷看宁恕一眼,便将他视若无物。

    简宏成看到宁宥略微显现出的异常,便也看过去,也见到凶神恶煞般的宁恕。他也只冷冷一瞥,凑过去冲宁宥轻道:“宁恕这下确认你是‘汉奸’了。”

    宁宥也凑过去,近得都看得见简宏成脸皮上的胡茬儿,道:“你再添一个砝码。不好意思,我不能让你专美。”

    简宏成道:“他现在惊呆了,会怎么发落我们?”

    宁宥道:“拳头什么的,最好招呼到男人身上。”

    简宏成一听,立马跳了起来。果然,宁恕大步冲了过来,一拳冲简宏成挥了过去。幸好简宏成已有准备了,赶紧躲开。但宁恕大力挥拳追打时,脚上不知绊到什么,一下子站不稳,人又正在用力,便噔噔噔地冲向前去,踉跄跌倒在地上已经展开铺盖了的一堆病人家属身上。简宏成在百忙中看时,只见宁宥状若不经意地将腿收回,又踢出一条不知谁的折叠凳。而等宁恕连声道歉后坐起,战场早已打扫干净,宁恕只看到一条打翻的折叠凳,猜测他是误踩了。简宏成心说,难怪宁宥工作这么多年,不仅不吃亏,还步步高升。

    宁宥没等宁恕站稳,就冷淡而清晰地道:“下午两点左右妈妈出现一次险情,我呼唤无效,幸亏简宏成跟妈妈说话,激发妈妈求生欲。当然,既然你总算姗姗来迟了,我就可以放简宏成走了。你收起拳头,不可忘恩负义,以后拔拳头前请先找护士站了解情况。”

    宁恕一下子被定住,异常尴尬,知道于情于理都打不出手。可他还是忍不住道:“要他干吗?我们家的事要他干吗?”

    宁宥依然淡定地道:“你这么重要的人物不在,我有什么办法呢?既然你来了,这儿移交给你,我明天这个时候来接替你。”

    说完,宁宥理都不理宁恕,收拾好苏明玉送来的过夜装备,请简宏成帮忙一起拎着,撤退。她拎着睡袋到护士那儿做好说明,再趴在窗口看了会儿,看都不看一眼宁恕,走得非常干脆。

    电梯关上,简宏成才道:“你会挨指责。”

    “爱谁谁。”宁宥都懒得解释。

    宁恕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好歹是准备了一肚子反击宁宥的话,可完全没想到全无用武之地。他愣愣地看着宁宥消失的方向好一会儿,才一屁股坐在宁宥原先坐的地方。他又想起刚才一激动,居然忘了第一时间看看妈妈,忙趴到窗口去看。然而,一屋子都是挂满各种仪器的病人,甚至连男女都分不清,究竟哪个是他妈妈?

    等宁恕回来,发现刚才那个位于墙角的僻静干净位置被人抢了。抢位置的大妈从折叠躺椅上抬起肿胀的眼皮,面无表情地道:“呵呵,我看你没带铺盖,用不着这地方。唉,睡了,睡了。”说完,便闭目拥被睡觉,不理宁恕是什么反应。

    宁恕一时没地方落脚,转身看来看去,只有门口一把椅子空着,可以坐。他只得坐到那边去,赶紧写电邮发给赵雅娟。

    但是,刚才宁宥说明天这个时候才来接替,可明天白天宁恕不能不去公司,而他又放心不下这儿没人管。他想来想去,只得拨电话给宁宥,满脸尴尬地放软声音:“我明天白天很多安排,要不你还是明天白天来,明天晚上我来管……”

    宁宥道:“我信不过你,与你没商量。”说完,便挂断电话。

    宁恕气愤地看看手机,无奈只好又找陈昕儿。在赵雅娟正式出手之前,他得快马加鞭地将规划改动手续尽快办下来,以免赵雅娟以为他骗人。他明天哪有时间待在医院?再说,妈妈住在icu里面,他纵然万般想管,可也鞭长莫及啊。他进不去icu,在也没用。发生如今天下午两点需要亲属进去配合医生这种事的概率毕竟低。

    接电话的是陈昕儿的妈妈。宁恕没听出来,以为那边就是陈昕儿,直接道:“哎,按说我帮你抢回孩子,帮你追讨抚养费,帮了你这么大忙,可你今天倒是说说看,只是拜托你到医院照看一下我妈,你都做不到。明天早上七点,再不帮以后没商量了。闵律师那儿就等你的态度。”

    陈母好一会儿才将宁恕的话串联起来理解过来,顿时板起脸道:“啊,你就是那个宁恕?听声音你年纪不大。小伙子,我奉劝你一句,做人要安分守己,闲事少管,不要煽风点火。”说完,就挂掉电话。

    宁恕猝不及防,被打蒙过去,醒过来时顿时脸色铁青。他岂肯吃亏?再度拨通陈昕儿的电话,不等那边说话,立刻像打算盘一样地道:“陈昕儿,做人要讲信用,出尔反尔小人也。你即使想赖掉也行,直说,和平年代,难道我还能拿刀拿枪逼你做事?你又何必让你妈来骂我?我帮你的结果难道是让你反咬一口?那你还算是人吗?你……”

    那边依然是陈母接的电话,她不耐烦地道:“知道了,知道了,刚才我心急有错。明天早上七点是吗?准时到。干吗啊这是?讨债鬼一样。”

    宁恕又是一愣:“你让陈昕儿听电话,让她自己说。”

    陈母没好气:“会说话吗?跟长辈是这么说话的吗?”说完,又挂断了电话。

    宁恕心说,相信你才有鬼呢。他只好问旁边家属如何请看护。

    简宏成非要全程帮忙,带着宁宥将郝聿怀从田景野那儿接出来,把母子安顿在宁宥指定的宾馆里。他试图安顿到好一点儿的地方,可宁宥非要住在离医院最近的商务宾馆,以便随时可以休整,简宏成也无可奈何。他奈何不了宁宥。

    然后,简宏成与阿才哥见面。

    阿才哥刚从高速收费站出来,就笑嘻嘻地钻出车门,钻进简宏成自己开的车子里,随手将几张复印件交给简宏成:“给你,都在了。连宁恕刷卡付款的那个什么单子的复印件也在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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