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穷途末路1-《落花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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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宏成打开顶灯查看,果然,该有的证据全套齐全,一份不差。

    “你应该到克格勃去,大材小用了。”他笑道,“才一份?你多复印两份,你也拿一份。”

    阿才哥一把推开:“我有。我明天就去举报,一定要让那小子坐牢,起码坐足三年。切,玩我,我没打断他的腿,全是你和小田拦着。”

    简宏成笑道:“不急,举报也有章法,我慢慢分析给你听。”简宏成再确认一眼复印件中的付款数字,“前年两高新出了行贿量刑解释,超过一百万的,属情节特别严重,判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甚至无期。即使受贿人最终把钱退回,没有接受,依然可以判他,只会稍微减几年。”

    阿才哥一惊:“这么狠?”

    “对,除非赵董揽走责任,将个人行贿转为单位行贿,宁恕才可以少判几年。我现在有几个方案,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谈?”

    “行啊。但你得赶紧告诉我,我拿这几份复印件有什么用。”

    简宏成一笑:“找局长‘帮忙’,请他帮你介绍几个工程做做呗。看样子你还没跟他搭上关系。”

    阿才哥一听,哈哈大笑:“你太厉害了,石头都能让你榨出油来。你跟小田两兄弟,小田同样是一分钱也能榨出油来。都是牛人,牛人。你还有什么主意?都快说出来,喏,前面那个饭店,我们边吃烤串,边说话。”

    简宏成赶紧将车开过去:“我有个不成熟的计划,我们今天讨论一下,确定方案,明天就开始做起来……”

    阿才哥笑道:“你想出来的怎么会不成熟啊?你说我做,全市我都熟。”

    “我制订计划考虑两个前提,首先当然是把宁恕拿下,其次是我们的安全。这两者之中,我们自己的安全得放在首要位置。我们的安全包括几条,首先是两边当事人可能会狗急跳墙,最近我们得注意人身安全,所以要守口如瓶,这件事的知情人越少越好;其次是我们不能在圈内落下举报行贿、受贿的名声,这事得交给跟我们关系比较远的人去做,别人即使怀疑上我们,也拿不到把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们不能坏了赵董的好事,让她在心里记恨我们。我还好,你大本营在本地……”

    阿才哥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亮,听到这儿,伸手紧紧揽住简宏成的肩膀,插话道:“我早知道你考虑的肯定等于我考虑的,既然你都考虑到了,我对你的实施步骤没意见。”

    简宏成心里了然,嘴上笑道:“那不行,领导不听汇报,我晚上睡不踏实。”

    阿才哥轻松欢乐地笑骂:“擦,你寒碜我,你这是寒碜我,是兄弟吗?哈哈。”

    郝聿怀让宁宥接走了,田景野轻松许多。他电视什么的都不开,躺在沙发上想主意。他想到那天早上偷偷去前妻家小区等儿子出门上学,有个男人与前妻一起出来,显然是过夜的。可从前妻试图与他复婚来看,那男人显然是与前妻没婚约就同居,前妻显然罔顾儿子的想法。这么越想,田景野越不放心儿子所受的教育,再回想起出狱后第一次见到儿子时,前妻死鱼一样的脸,儿子冲着他吐口水,当时心里跟扎刀子一样地难受。可是,前妻在银行后门说的那些话也不能不考虑,她不小了,再婚机会少了很多,再育的机会也很小……

    正想着,一个陌生电话进来:“小田啊,还听得出我声音吗?”

    田景野一下子坐直了:“噢,宝宝外婆,这么晚还没睡?”

    “还早呢,要不你出来,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天?”

    田景野立刻收起刚才一脸的犹豫,坚决地道:“不了,我已经睡下。”

    “小田,别这样。有什么不可以谈的呢?尤其我们的出发点都是为宝宝好,是吧?你有没有想过宝宝已经上小学了,已经懂事了,即使他妈妈不灌输,他也看得懂。你问宝宝,他最爱的人是谁?当然是他妈妈。再问,最爱宝宝的是谁?当然还是妈妈。你如果把事情做绝了,不是伤了宝宝的心?”

    田景野道:“我记得有个故事,两个男人到县官面前吵,都说是一个小孩的亲爹。县官就让两个人自己抢小孩,抢到手的就是亲爹。结果一个男人狠命用力抢,把孩子抢到了,县官却把孩子判给不敢动手抢的那个男人。因为亲爹爱孩子,才不舍得抢狠了,怕伤到孩子。我和宝宝妈比比吧,看谁抢得狠,顺便验证谁更爱宝宝,谁更不舍得让过程波澜起伏伤到宝宝。”

    “你!小田,你怎么说话的?就算……”

    田景野听到这儿,将电话挂了,不要再听。但他忍不住给好友简宏成打电话,要求喝酒。即使得知简宏成在跟阿才哥谈事情也不管了,他想找人说话。他知道后面的路不容易走,他会挨骂,他需要朋友的支持。

    赵唯中听到妈妈手机一声提醒,拿起来看是电邮进来,便打开电邮,递给妈妈:“宁恕的。这么晚发电邮过来,可见是真急。”

    赵雅娟戴上眼镜看,可忍不住对挤在身边的儿子埋怨:“你用的什么香水?熏死人,你等会儿能睡得着?”

    赵唯中一笑,不答。他看得快,蠢蠢欲动地试图翻页,被赵雅娟将手指打开。赵唯中只好道:“他以为你还在缅甸呢。”

    赵雅娟只“嗯”一声,专心看电邮。看完,她将眼镜摘下,搁桌上,对儿子道:“我本来对慈善会上冒出来的那个说宁恕坏话的土石方老板有点怀疑,现在你看,改容积率手续还没全办下来呢,宁恕就迫不及待了,这不是捏着那手续逼我替他办事?看架势,真是早有预谋的,拿我当猴耍呢。”

    赵唯中点头:“这件事只能替他办,往后再给他教训。”

    赵雅娟道:“他捡到戒指,故意不交给我,而是特意交给警察,把这事闹得尽人皆知。往后就算他稍微犯点儿错,我好意思给他教训?传出去,别人不知怎么说我忘恩负义呢。”她坐着静静想了会儿,道:“你打电话给房产公司财务,问宁恕提了多少钱出去。”

    这家房产公司原本就是赵唯中管的,他很快调出财务经理电话打过去,一问之下愕然:“没提大额的。”

    赵雅娟惊了:“没提?他靠什么疏通关系?唯中,这事太怪,你我都压着,别主动,让宁恕继续自由发挥。你发封邮件回他,说我后天赶回来,替他过问他家的事,一字别提容积率手续。”

    赵唯中一边帮妈发邮件,一边嘀咕自己上了宁恕的当。他年轻气盛,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宁恕收到邮件后满意地微笑,这才能放心地闭目养神。可他的位置正靠着门,虽不是人来人往,却毫无屏障可恃。他时时担心万一不小心昏睡过去,手中这只装满手机、ipad、电脑和钱的包被人偷走,都不敢真睡着。上半夜还过得去,到下半夜凌晨三四点时,那日子真是煎熬。惨白的灯光下横七竖八、表情惨淡的病人家属,宁恕睁开眼看是罪过,闭上眼又怕睡死过去,只能时不时地起身到外面楼梯间走走。

    终于天亮了。天一亮,整个大楼也吵了起来,一帮病人家属开始直着眼睛,披头散发地从宁恕身边进进出出洗手间,又甩着湿手从宁恕身边走过,顺便在他身上留下几滴“阳光雨露”。宁恕懒得指责,只皱皱眉头,耐心等七点钟护工来报到。

    宁宥虽然有大床,有空调,有儿子在身边,可睡到早上四点醒了,一下便睡不着了,脑袋里翻来覆去地思考妈妈那边该怎么办,甚至想到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她要怎么处理后事,最头痛的自然是如何与宁恕配合。她索性起床,摸黑走进卫生间,将母子俩换下来的衣服都轻轻地洗出来,晾晒好,然后又回到床上躺下,省得吵到儿子。可过了六点,她就浑身火烫,焦虑起来。她实在不放心宁恕,只得在床上留下一张字条给儿子,轻手轻脚地出门,打探动静去。

    医院里即使才清早,也已经人山人海了,许多人拎着餐盒等电梯。宁宥稍慢了一步,走进电梯时,电梯超员报警,她只得灰溜溜走出,回头,电梯门在她面前合上。宁宥依稀觉得里面有一个拎大塑料袋的中老年妇女看着面熟,好像是陈昕儿的妈妈。宁宥吃惊,难道宁恕又抓陈昕儿的差,陈母代替眼下情绪不稳的陈昕儿来医院照料妈妈?宁宥看看其他电梯,似乎也暂时指望不上,她等不及,只好拔足狂奔,从楼梯上icu楼层。

    宁恕虽然坐在门边,可并没有留意到陈母进来,他懒得打量闲杂人等。

    而陈母进来等候区环视一周,便大声问:“谁是宁恕?我是陈昕儿妈,我来代陈昕儿。”

    宁恕一愣,举起手,同时也站起来。他没想到陈母会来代替陈昕儿帮忙。

    陈母立刻看见宁恕,厉声道:“你就是宁恕?”陈母没等宁恕点头,她手中的塑料包便劈头盖脸地扔向宁恕,顿时,无数鸡蛋砸在宁恕身上。宁恕浑身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蛋黄、蛋白、鸡蛋壳和鸡屎。显然这些蛋不是好蛋,一股浓烈的臭味也立刻散发开来。

    宁宥正好跑上楼梯,气喘吁吁的,刚想歇会儿,却一眼看见远处狼狈至极的宁恕。宁恕对面是剑拔弩张的陈母在骂:“混账,你敢欺负昕儿家里没人,还是怎的?你算什么东西?敢半夜打电话命令昕儿,敢在电话里命令我?你欺负昕儿现在生病,没脑子。你这吸血鬼,吸病人血,吸女人血,你会好死啊?做人有没有良心?你这狗头军师,你不怕报应吗?你妈还病着呢,你做儿子的竟然想不管,让别人替你管,你放得下你妈?你良心全黑的是吗……”

    宁恕的脸全被鸡蛋糊住,拿手去抹,手上也是鸡蛋液,抹得稀里糊涂的。他本来就没睡好,脾气大,火气越发往上蹿,回身将手往墙上一抹,抹掉蛋液,便迅速抹出两只眼睛,看清正前方的陈母,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打过去。陈母即使有备而来,可身手哪有宁恕小年轻的灵活?她再躲也没宁恕快,被一巴掌打在脸上,人跟陀螺似的转了出去。但宁恕早跟随而上,长臂一伸,顺势将还没站稳的陈母摔在地上,又拖到地上那一汪蛋液处,拿脚踢蹬着翻滚陈母,像春卷裹蛋糊一样。地上滑腻,滚得非常容易,陈母一下子浑身沾满蛋糊,人也给滚晕了,只会大声尖叫:“救命啊,救命啊!”

    宁宥一看见打架,头上的旧伤疤就发痒难受,人也吓得腿软。尤其是看见宁恕将陈母摔在地上,她眼前一下子飘过她当年被简敏敏打飞出去,撞到石头上的场景,她的心都揪了起来,腿脚发麻,不敢再挪一步。她唯有脑子还在正常运作,想喊宁恕住手,又想到宁恕最近跟她苦大仇深,可别看见她喊住手,反而逆反。

    宁恕依然狞笑着拿脚翻滚陈母。很快,保安便被当班护士叫来。可两个保安看见又臭又脏的两个人,都不敢出手,只大声喊:“住手!住手,再不住手警察来了。”

    宁恕见保安来,便大力用脚一蹬,将陈母蹬向保安。一时保安接也不是,逃也不是,只好也伸出脚,将陈母止住。陈母年纪大了,被这么一折腾,头昏脑涨地起不来。而宁恕又抹一遍脸,冲保安道:“那泼妇没头没脑地砸我一身臭鸡蛋,我打她一巴掌,摔她在地,没做其他。她活该,一大把年纪不懂尊重,在场都是见证。我叫宁恕,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电话护士站有登记。你们有事可以打电话给我。”

    宁恕说完,扭头去洗手间,走出几步,便看见宁宥扶墙站着。他不由自主地站住,试图说明,可嘴唇稍微动了一下,滴下一滴蛋液,最终没开口。

    反而是宁宥问:“陈昕儿妈妈?怎么回事?”

    宁恕不出声,试图绕过宁宥。

    但旁边一个原本围观热闹的女人见宁恕似乎情绪没那么激烈了,又担心宁恕离开,就小跑过来,赔笑问:“宁先生?我是公司派过来的护工……”

    宁恕这才说话:“哦,你不用管了。等我从洗手间出来后拿钱给你。”

    宁恕话音才落,等候区里忽然爆发出号啕大哭声。即使在icu这种环境下大家已经习惯了各种各样的哭声,可还是被刚刚坐起的陈母的哭声震撼了。宁恕也慌张地回头去看,不急着去洗手间。他很担心是不是把陈母打骨折了。

    宁宥的目光从护工那边转走,这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显然因为她不肯跟宁恕商量白天看护妈妈,宁恕只好找陈昕儿,大概言语很不中听,不果,又找了护工。而陈母,以前看上去是多严于律己的人,大概昨天让陈昕儿的不幸遭遇弄崩溃了,正好宁恕惹了她。宁宥冷冷盯着宁恕,道:“听见哭了没有?收拾烂摊子去。这么大年纪的女人大多骨质疏松,摔到地上就是祸。”

    宁恕一愣,但立刻黑着脸道:“你算什么意思?既然你早上七点准时能来,昨晚又干吗为难我?这下好了,看我浑身都是臭鸡蛋,你满意了吧?做人心思怎么这么刻毒?我忙,你既然来了,也没法去上班,为什么不能多管几个小时?为了这几个小时,一会儿骗我提早回来,一会儿又骗我早上不肯来,妈妈都已经躺在病床上了,你做人还这么计较,你好意思跟妈妈姓宁吗?”

    宁宥不理宁恕,冲保安喊:“你们别放走这男人,报警,让警察开验伤单。那么大年纪的大妈,摔一跤不得了。”

    宁恕又惊又怒,见保安果然走过来,捏紧拳头又放下,两眼喷血地看着宁宥。

    而保安果然对宁恕道:“已经报警了,你先别走,等警察来。”

    宁恕狠狠剜宁宥一眼,进去洗手间。保安连忙跟进。

    宁宥只得过去蹲下,对陈母道:“陈伯母,我是昕儿同学宁宥,对不起,宁恕是我弟弟,我在教训他。”

    陈母抬眼看清宁宥,更哭得撕心裂肺,想伸手抓住宁宥的手,又缩回去在身上擦擦,可越擦越脏,她哭得也更伤心。

    宁宥问:“您身子骨还好吗?我们去查查,这儿就是医院呢,千万别伤着。”

    陈母摇摇头,虽然费劲,可还是对宁宥道:“我没事。”

    宁宥点头:“还是看看吧,您这把年纪不能疏忽。我刚来,没来得及阻止宁恕。我先扶您起来吧。”

    陈母摇头,挥手,不用她帮。

    宁宥只好道:“那陈伯母再坐会儿,我去护士站问问我妈昨晚上有没有动静。我妈情况很不好,昨天下午好不容易抢回来一条命。”

    陈母一愣,哭声小了点儿,怔怔地看着出去的宁宥的背影一会儿,立刻辛苦地站起身,哭着走了。她都不进去洗手间,直接下了楼梯。

    宁宥听见动静,回过头,见陈母已经快走到楼梯了。她见陈母腿脚并无障碍,叹了声气,任陈母离开。

    简宏成换了一辆陈昕儿不认识的车,牺牲睡眠,很早就等在陈昕儿家楼下。他没想到陈母更早去了菜场,又去医院找宁恕算账。他等到早上八点多准备打退堂鼓时,见陈母浑身邋遢地走来。陈母直着眼睛,都没往路边不相干车子上看一眼。

    简宏成连忙跳出去,拦在陈母面前:“陈伯母,怎么回事?谁干的?”

    陈母闷声闷气地道:“自找的。你来,有什么事?你可以打电话啊。”

    简宏成道:“我根据过往经验,这几天陈昕儿会很不好管,你们忙不过来的。不如……小地瓜再跟我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准时送他回家。”

    陈母抬起肿胀的眼皮,无精打采地看着简宏成,却断然道:“不用。你担心了一夜吧?两个黑眼圈这么明显。小地瓜哭了几次,昕儿也闹了几次,但这都是我们的事,你不用管了。你的心意我领,我还没谢谢你这么多年照顾昕儿和小地瓜,以后有机会再谢你。你去忙吧,各人各命,人得认命。”

    简宏成无言以对,只好目送陈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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