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陷阱-《落花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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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城的车上,简宏成耐心地对宁宥道:“答谢一下同学们的帮忙,我都安排好了,你只要在场就行。”

    宁宥道:“算了,我已经崩溃了,你别高看我。”

    却是郝聿怀在旁边认真地道:“妈妈,你才不会。”

    简宏成不禁一笑:“大家都理解的。完了后我立即送你回上海,我看你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待了。”

    “对对对,回窝里去。”

    简宏成又对郝聿怀道:“灰灰,你这几天好好在家陪你妈。我这边事情结束后回上海,你以后有的是时间跟我实习。”

    郝聿怀二话不说,伸手与简宏成击掌一下,便是成交了。

    除了司机,一车子里的意见是二比一,宁宥看看反对无效,便不语了。

    即使已经被邝局长跟到集团办公楼快速上升的电梯里,赵唯中还是浑身不自在,心说这邝局长真够贪的,难道还想找我妈要个最后的答谢吗?但他没法反对,只好将邝局长引入妈妈的办公室。

    赵雅娟饶是身经百战,见到邝局长现身,也是一愣,立刻毫不犹豫地屏退正在谈话的同事,让赵唯中将门关上。

    邝局长也没二话,没等赵唯中亲自上茶,就笑眯眯地从包里拿出一沓文件袋,放在赵雅娟面前:“事情办完了,这些可以完璧归赵了。”

    “哈哈,我正好姓赵。”赵雅娟笑着,却疑惑地翻看着袋子,问邝局长,“我现在可以拆开吗?”

    一时邝局长也疑惑了:“怎么不行?就是你的东西。”

    赵雅娟打开袋子,抽出里面的东西一看,又招呼赵唯中过来看,心里开始明了了,脸上却越发装得糊涂:“唯中,你知道吗?”

    赵唯中仔细看了房产证,摇摇头。

    邝局长只得道:“你们的宁恕总给我的。你们赶紧去办过户,别再挂我名下了,挂一天,我得失眠一天。”

    赵雅娟惊道:“小宁?”她拿起电话刚要打,又放下,“他妈妈去世了,暂时别打扰他。”她又沉吟道,“这儿没别人,我还是直接点儿问——小宁行贿?”

    邝局长道:“呃,看起来……这样吧,我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这个‘退二进三’项目本身是替市里背包袱、做贡献的项目,通过与小宁交流,我才得知你们因为《新劳动法》推出和环保抓得更紧,在分流那几百个‘4050’职工过程中遇到很大问题,增加不少成本,而且因此拖延进展,导致财务费用大大增加,以致你们这个房地产项目如果按照原规划做,怎么做,怎么亏。小宁思路很清爽,跟我算了一笔账,同时也非常有效地提出新的规划方案,让我参考。我得知情况后,立刻找市领导商量了一下。市领导的意见很明确,分流老国企‘4050’职工是啃硬骨头,翱翔集团分流过程中没有出现群体事件,帮了市里一个大忙,我们不能眼看着你们吃亏。既然新规划方案可行,市领导答应放行,特事特办。但事到临头,小宁交给我这么一包东西,这就让我很为难。就像医生进手术室前收到一个红包,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不拿你们得吓死,弄不好又弄出更大花样来。好了,现在‘手术结束’,红包退还。”

    赵雅娟摆弄着文件袋,笑道:“这事说出去别人都不会信,还好我们说得清。你可能也知道,我前阵子丢了一个钻石戒指,正好被小宁捡到。他人好,工作能力又强,我很信任他,全权把房产公司交给他打理。但他跟我的时间还少,不大懂规矩,差点给你添麻烦。唯中,你行李箱别打开了,赶紧连夜去苏州办过户,越快越好。我们万万不能伤害邝局。”

    邝局长道:“赵总这样我就放心了。”说着,他和赵雅娟两个人一齐笑了出来,都觉得这事太儿戏。邝局长笑道:“小宁脑筋是好,人是太年轻了点,太急功近利,呵呵。赵总,那我告辞了。”

    “一起吃饭,难得坐一起,怎么能放你走?”

    “有机会,有机会,这几天瓜田李下,还是避嫌。”邝局长说什么都不肯留,不敢留,赶紧走了。

    母子俩殷勤而隆重地送走邝局长,回到办公室。赵唯中拿起文件袋,奇道:“宁恕自己拿出的两百万?就为了让你替他到岳局面前告唐处的状?这什么疯狂行为啊?理解无能。”

    赵雅娟道:“这钱他倒是知道我会还他的,事情成了,我没赖账的道理。我就是讨厌他设局让我钻,拿我当傻瓜操弄。他太聪明,可他不能以为别人都很笨,都可以抓来当棋子。”

    赵唯中笑道:“他眼里我更是二世子、败家子了。好吧,我连夜替他去苏州收拾烂摊子去。想不到邝局长倒是清廉。”

    赵雅娟拿起文件袋挥挥:“我好歹耕耘二十多年,他哪敢收我这么多钱?这么多钱还轮不到他收,他是脑子清爽。虽然他说什么特事特办,但本来真办起来肯定拖拖拉拉的,他是没想到会撞进来一个不懂规矩的愣头青宁恕,好家伙,给他这么一个大红包,砸得他烫手,只好赶紧买定离手,免得瓜田李下,说不清。行,你去苏州办这事,我去宁恕家慰问一下。”

    赵唯中听了,站着想了会儿:“原来是这样。但宁恕这个人也得处理一下吧。你不能假装他没要挟过你。”

    赵雅娟摇头道:“人们只看见他高风亮节,归还戒指,我怎么敢胡乱处理恩人?难道要我到处哭诉他要挟我?谁信啊!而且这事说出去要连累机关里的人,他知道我也不敢乱说。我宁可打落牙齿和血吞。但这件事总得教训他一下。”

    “岳局那边怎么办?宁恕现在忙,但回头准哭着来求你。你现在手续已经全办出来了,总不好过河拆桥吧。看,你还是应该想办法甩掉这烫手山芋。”

    赵雅娟皱眉道:“你也替我一起想。”

    简宏成为晚餐订了一个包厢。大家围坐下来点了菜后,简宏成就走形式似的对宁宥道:“没演说吧?那我们开吃?”

    宁宥却忽然站起来,道:“有话。谢谢大家今天请假来帮我,今天要不是你们来,我妈会走得很凄清。我家在我小学二年级时遭遇变故,从那时起,我们一次次地搬家,一个个地断绝与亲戚的关系。那是我妈妈主导的年代,她怎么决定,我们小孩子怎么跟着。今天送走她,有些话我可以说了。那次变故是因为我爸……”

    “嘿,宁宥!”简宏成差点儿跳起来,“要是没想好,以后再说。”

    宁宥苦笑一下:“想好的,首先跟同学们说。我爸因为对前途失望,把他们厂长刺成重伤,他被判死刑。那位厂长就是班长的爸爸。这事我妈通过搬家,通过断绝与亲戚的联络,一直很完美地隐瞒下去,试图维持一个正常单亲家庭的形象。直到今年,真相被班长查出来。现在我不用再替我妈妈隐瞒,我的公开不会再令她担惊受怕。我首先向我最好的同学们公开吧。对不起,我向你们隐瞒多年,我挺对不起你们一直对我的信任和爱护,以后不了。”

    除了简宏成和田景野,其他人都大惊。郝聿怀则对宝宝说“别理大人们”。

    田景野见众人都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就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还以为你该谢罪鞠躬,请求原谅,起码对班长鞠几个躬,怎么就一句‘以后不了’,谁以后不了?不什么?完全是没头没脑的感觉,语文不及格。”

    苏明玉这才道:“宁宥对班长不用鞠躬,倒是有一句话不能不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简宏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擦,我又没怀孕。好了,好了,都过去二十多年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不提也不影响你是宁宥。”

    宁宥道:“趁我今天脑子僵硬,不会转弯,把这事不加掩饰地说出来。好了,我以后不逃避了。”说完,坐下。

    众人不禁都从高中开始细细想起,深知这一句“我以后不逃避了”是什么意思,有多少分量。

    赵雅娟费劲地坐入程可欣的小跑车,嘀咕道:“你们年轻人都是只要好看,不要命,这种水桶一样的位置坐着,再绑上安全带,比坐牢还残酷。你今天用的是什么口红,这么好看?”

    程可欣笑道:“朋友好不容易帮抢来的ysl52号呢,就是那部最热门韩剧《来自星星的你》里面千颂伊用的。”

    赵雅娟道:“你没给我链接啊。”

    程可欣道:“给你了,7月1日的邮件,你肯定没留意。”

    赵雅娟戴上眼镜,查邮件,觉得停车了,便抬头左右看一眼,笑道:“果然开跑车很拉风,走过的都会扭头看一眼。嗯,找到了,我果真没留意。晚上看。”说着将手机收进包里,道,“我们吃完饭,我想去慰问一下宁恕,你跟我一起去吧。他妈昨晚去世,他非常难过。”

    程可欣摇摇头:“那我们吃完饭后,各走各的。”

    赵雅娟看看程可欣的脸,点头道:“宁恕能力很强,但……我也感觉到了。”

    程可欣“耶”了一声:“那就好,我不用内疚了。要不然,他怎么也是我向你引荐的。”

    “呵呵,你引荐了他,你还打算三包一辈子啊。今天不会带我去吃那种涂草莓奶油的寿司了吧?”

    “今天带你吃炭烤生蚝,喝啤酒,吃完……你要是不去慰问宁恕,我们去动感单车?”

    “不去慰问了,我又不是妇联的。动感单车怎么做?”

    程可欣趁红灯时换个曲子,顿时车厢里都是激昂动感、震耳欲聋的音乐。赵雅娟会意地笑了,看着程可欣扭动的脖子,自己也动了两下,忽然冒出一句:“宁恕拿项目批文要挟我。”

    程可欣道:“不奇怪。”

    赵雅娟问:“你怎么一点儿吃惊都没有?要挟我啊,我是赵雅娟啊,他胆子肥了。”

    程可欣道:“他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会做,他妈妈生病住icu,他都不会去管,照样奔应酬。我这次才看透。”

    赵雅娟点点头,立刻拿出手机打给赵唯中,顺手将音量调小:“唯中,立刻去找唐处,把邮件给他看。提醒唐处,宁恕找的帮手可能不仅我这一家。”

    程可欣问:“不怕被人说忘恩负义?”

    赵雅娟道:“有恩报恩,而且一定厚谢,但绝不能越界。”

    “帅。”

    赵雅娟笑道:“我跟你玩,你不会太闷吧?我还蛮灵的。”

    简宏成接到唐处电话,看一眼宁宥,走出去接这个电话。

    唐处开门见山道:“宁恕到处找人试图干扰你姐的刑事调查。”

    简宏成道:“明白,谢谢提醒。宁恕的母亲昨天去世。”

    唐处一时沉默了。简宏成没打扰他,让他沉默。过好一会儿,唐处才问:“什么病?”

    “脑出血,与宁恕惹祸有关。所以宁恕最近可能会变本加厉,以抵消心里的愧疚。”

    唐处又沉默了会儿,道:“有数了。”

    简宏成道:“宁恕想干扰调查结果,必须先抹黑你。要不这样,我姐每天遛狗,容易与人冲撞,我制造个小事故,把她的取保候审取消掉吧。离开庭只有三天了,她不会吃多少苦,但可以糊弄宁恕,卸下你很多负担。”

    唐处想了会儿,道:“不用。简总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的初衷与当前想法都只是让案子回归公道,并不想操弄事实。”

    简宏成颇为尴尬,但他还是抹一把脸皮,状若无事地为宁宥争取:“还有一件事,宁恕母亲去世后,宁恕姐姐反对宁恕的所作所为,姐弟几乎反目。”

    唐处道:“果然。真是龙生九子。”

    简宏成这才放心。但他刚准备回包厢,阿才哥电话紧跟着进来了。阿才哥大惊小怪地告诉简宏成:“那局长把宁恕行的贿全退回去了,刚刚亲手退给赵雅娟的。他妈的,我回公司茶都来不及喝一口,紧赶慢赶地查出三个工程,本来明天想找那局长要牵线的,这下全白忙活了。我擦,那不是放跑宁恕那小子了吗?”

    简宏成道:“不会。你等着看。”

    答谢宴会结束,简宏成让司机送宁宥母子回上海,他立刻回简明集团,拿出宁恕行贿证据复印件,一式三份,打包妥当,然后立刻飞车回城,找到唐处,将一份交给唐处。他等唐处抽出复印件看后,便道:“另两份,一份明天一早送到纪委有关要员办公桌上,一份送到贵局相关办公桌上。”

    唐处听了一惊,将复印件对着路灯光又细细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飞快地将复印件塞回文件袋,还给简宏成:“我没看见过。”

    简宏成微笑道:“行。”他便爽快地拿回文件袋,“这件事,牵涉的面并不广,我控制得很好,只有一个人,宁恕。”

    唐处看着简宏成,斟酌着道:“我也没听说过。”

    简宏成一笑,与唐处告别。但是唐处一个人站在暗沉沉的树荫下发了好一会儿呆。

    宁恕拎着两大箱行李回到妈妈的家里。打开门的一瞬间,屋里熟悉的气息便钻进鼻子里,他似乎能感觉到妈妈如常的存在。他随手按亮电灯,亮灯的一瞬间,那么如常的感觉,令他不由自主地喊“妈”。但气流才到鼻根,他就颓然止住了,人夹在两个行李箱中间呆呆站立,环视着空寂无人的屋子,眼泪又落了下来。

    他站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想到刚才回家,从下车到家门这一段路上,竟然忘了留意有无陌生人跟踪,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回家了。一念及此,宁恕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没出事。也可能今天那些人以为他不会回家。他不禁扭头看了一眼大门,意外发现一个红红的油瓶盖钉在门上。以前似乎没有,回家取医保卡时也没留意,这是什么意思?宁恕走过去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拿手去触摸,打开看见里面是猫儿眼,很快便明白这是做什么用场的。显然,这是妈妈这几天提心吊胆之中做的小机关。宁恕含泪透过猫眼儿向外张望,外面漆黑一片,可他似乎能看见简敏敏,看见阿才哥,甚至看见简宏成,在外面张牙舞爪。那些人联手逼死了妈妈。

    仇恨上升,眼泪消退。宁恕用洗衣机洗着衣服,人站在妈妈的卧室里想计划,洗衣机轰隆轰隆的搅拌声如战车一般从宁恕心头碾过。他闭上眼睛,时时感觉妈妈在身边,妈妈在这屋子里是令人安心的存在,可是只要睁开眼睛,还是什么人都没有。宁恕在妈妈的房间里完全不能思想,索性关上这间屋子的所有窗户,拉上窗帘,关上门,退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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