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陷阱-《落花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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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恕在沉默中洗完衣服,洗完澡,躺上床,已是夜深人静了。宁恕想好好休息一晚上,等待明天大脑恢复正常再想办法,不能让妈妈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逝去。宁恕以为自己很累,可是躺上床却睡不着,即使已经深夜了,周围总是有乱七八糟的声音冒出来,其他都能忍,最恨的是一种很有节奏的声音,“嗑,嗑,嗑,嗑”,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夜越静,这声音越响。宁恕听得心烦气躁,索性起来寻找声源。他满屋子晃悠半天,觉得那声音从楼上来的,便毫不犹豫地开门上楼,按响楼上的门铃。

    一次没人应门,宁恕按第二次。他看看手表,已经快凌晨十二点了。第三次再没人应门,宁恕索性大力拍门。终于有人睡眼惺忪地来开门了。宁恕立刻抢先一步问:“请问你们家什么东西一直嗑嗑嗑地响?”

    楼上不满地道:“我们都在睡觉啊,谁都没嗑嗑嗑。”

    宁恕当作没看见那人脸色,坚定不移地问:“有没有电风扇四只脚不平衡,一转就磕地板?或者有没有宠物?”

    “哪有,要有你平时不也听得到吗?”

    楼上人家要关门,可是门被宁恕伸腿顶住:“你再查查,水管呢?”

    楼上人家烦了:“你自己进来看,鞋脱掉。”

    宁恕真没客气,顶开那家的门走进去看。可是他走进门,站着聆听,却什么都没听见。显然,声音与这家无关。他忙抱歉地道:“还真没有。对不起。”

    楼上人家抱怨道:“当然没有啦。这么晚的,你不睡,也别折腾别人没法睡。”

    宁恕道:“我睡不着啊,我妈昨晚刚去世……”

    话音未落,楼上人家吓得尖叫一声,大力将门拍上,愣是把宁恕一条还没迈出门的腿撞得生疼。宁恕翻个白眼,往下走,依然怀疑是楼上的声音,想回家听一下声音还有没有。他才走进家门,发现声音依然在,如此清晰。宁恕无法躺下,再出门站在楼道里细细地辨认声音方向。声音有,却不明显。宁恕便往上走,才走一弯楼梯,就又想起阿才哥等人在这楼梯上对他的盯梢,一时浑身紧张,就站弯道里听了一下,粗粗听到没什么声音就下楼,哪儿都不敢再去,回屋锁死房门,赶紧再睡。可是,嗑嗑嗑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嘹亮地响着,宁恕睡得极其痛苦。

    因此,手机响的时候,宁恕虽然没有被吵醒的痛苦,可火气十足,再等拿出手机,一看是简宏成来电,更是火冒三丈,便一把掐了。可很快,一条短信进来。宁恕想不看,却反正睡不着,翻了几个身,还是看了:“我在楼下。你下来听听我在icu病房跟你妈妈的对话。”

    宁恕扭头看看窗户,想不理的,可是反正也睡不着,就发去一条短信:“月黑风高,正好伏击?”

    简宏成回:“动手不是我的风格。”他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若非嫌打字麻烦,他早发短信骂过去了,这么叽叽歪歪。

    又等了好一会儿,简宏成终于听到楼梯里有声音响起,宁恕应该下来了。反正夜深,简宏成就将车停在楼梯口的马路中央,车窗只降下两根手指粗的缝,缝里漏出丝丝冷气。

    很快,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宁恕出现了。宁恕也知道自己在短信里问有无伏击,显得英雄气短,因此下来就捞回场子,道:“怎么不出来谈?躲在车里算什么好汉?”

    简宏成坦荡地呵呵笑道:“我是真怕你,我们就这么谈,你辛苦一会儿。”

    宁恕没吱声。

    简宏成道:“我很遗憾跟你妈的谈话迟了点,要是早谈两个月,不知情况会怎样……”

    宁恕忍不住鄙夷地道:“太高看自己,好像地球围着你转。”

    简宏成道:“陆副院长当时说,你妈妈求生欲望不强,你姐姐在她耳朵边回忆过去的事都刺激不了她。”简宏成说的时候,一直透过车窗缝看着宁恕的反应,见此时宁恕低头闷声不响,认真在听,他就继续说下去,“我介绍自己的身份,提出两家和解,你妈妈都没有反应。直到我说到具体的,我说到我已经有百分之九十五把握控制住简敏敏,可以保证简敏敏不再伤害你时,你妈妈的心跳强劲了。可以这么说,你妈妈弥留之际最挂念的是你的安全。”

    听到这儿,宁恕鼻子一酸,转开脸去,不由自主地往前走。简宏成只得开车慢吞吞地跟上,一直跟到转弯路上,宁恕才停下来:“说完了吗?说完快滚,趁着我还不想骂人。”

    简宏成在车子里眉毛竖了起来,但他沉默着冷静了会儿,还是耐心地道:“即使到今天,到当前,和解的路还没堵死。很简单,大家都立刻罢手,过去的账一笔勾销,各过各的好日子,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如何?让你妈在天之灵放心。”

    宁恕大吼一声:“少提我妈!你不配!”

    简宏成到底还是怒了:“答应还是不答应?少叽叽歪歪。”

    宁恕转身往回走,头也不回地道:“跟你们简家没完!我跟你们简家的仇恨账本上,我妈是最新、最重的一笔!我永不饶恕!”

    简宏成听到这儿,只得一个急倒车,将宁恕夹在绿篱与车子之间,不让他走掉:“随便你把你妈去世记在谁账上。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现在如果不答应收手,明天天亮我开始收网。你自以为已经奔向了胜利,其实你是被蛐蛐草引导进了陷阱,你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将自毁前程。”

    宁恕心里一惊,但随即冷笑了。简宏成再大能量,能指挥得了赵雅娟?他一撑车尾,跳了出来,跳到车子后备厢上,狠狠踩了几脚。他都没去想一下,如果此刻简宏成猛踩油门,冲出去,他必然头破血流。

    简宏成有的是时间反应过来,却一点儿行动都没有,只大声道:“你这么任性,谁惯出来的?做事情不用思前想后吗?不怕我踩油门吗?”

    宁恕又踢一下后窗玻璃,才跳下来,弯下腰,冲简宏成比个中指:“你个孬种!”

    简宏成坐在车里觉得自己气得浑身发胀,几乎成了出水河豚。他扭头看着宁恕离开,终于开门跳下来大声道:“你想过没有,你如果坐牢,没人给你送牢饭!我提醒你,明天赶紧物色个送牢饭的人吧,算是我对你最后的恩惠。”

    坐牢?在宁恕记忆中,简宏成是第一回把后果说得如此明确,他不禁止步,心中涌出巨大的恐惧,忙横拳于胸前,逼视着简宏成:“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

    简宏成一看,便很没骨气地钻回车里,锁上车门。他不愿打架,只好灰溜溜地开车走人。但他忍不住大力一拍方向盘,怒道:“我仁至义尽了。”当然是没人理他。

    宁恕见了,却大为解气。

    简宏成本来路盲,又气又郁闷,就不认门了,在小区挤满车子的道上绕来绕去,一直找不到小区大门。正好宁宥的电话来了,简宏成接起就问:“到家了?”

    “是啊,谢谢你的司机。”

    “我气死了。”

    宁宥一愣,不由得拿下手机,看看是不是简宏成,有没打错电话,看没打错,才道:“宁恕又怎么了?”说完才想到,简宏成又不是她,眼下能惹毛她的只有宁恕。

    可简宏成说的就是宁恕:“我找宁恕谈话……”

    “你不是自取其辱吗?”

    简宏成道:“可是,把他送进去坐牢之前,总得警告他悬崖勒马,给他机会吧?”

    宁宥愣住,忙去冰箱拿一罐醋栗酱压在额头上,觉得冻清醒了,才问:“真坐牢?”

    “真坐。我跟他明说的。”

    宁宥腿软,坐下来,好久都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还是简宏成妥协道:“你睡吧。我明天不收网,推后一天。你养好精神,再打我电话。”

    “不……什么罪?”

    “行贿,数额巨大。行贿目的是调动他老板的力量,通过老板运作关系,对付他心目中的仇人。从今天唐处的来电看,唐处已经受了影响,很快会左右两天后简敏敏的庭审。还有恐怕已经逃到香港的简宏图再回不来老家了。还有个张立新经营过的简明集团千疮百孔,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宁宥空白的脑袋只能想到,那不行啊,就像她跟宁恕白天还说好一刀两断的,可现在照旧牵挂。简宏成当然也不舍得看他亲姐姐、亲弟弟出事。还有唐处。他们一家已经够对不起唐家了,宁宥一直觉得唐处妈妈得癌症可能与丈夫有外遇,生活一直不如意有关。宁家欠唐家太多,宁恕怎么可以对着唐处下刀子?尤其是唐处!宁宥只得道:“让他坐牢。他该让脑袋降降温了。”

    简宏成获得恩准,心里并不轻松。但他终于福至心灵地找到了出小区的大门。

    这一夜,有些人睡得很踏实,宁宥与郝聿怀都是空调一开,门一关,翻个身就睡死,自己的床特别软,特别舒服;简宏成回到宾馆后也是顷刻睡着,因为宁宥同意了。而有人睡得很不踏实,宁恕回到家里,依然受嗑嗑嗑声音的骚扰,单调,绵绵无绝期,令人疯狂。又加上简宏成刚才说的坐牢,更是令他辗转反侧,寻思如何先下手为强,逼简宏成不得不住手求饶。进攻往往是最好的防御。

    还有陈昕儿一家。陈母这两天又是满心烦闷,又年纪大了,体力吃不消,晚上安顿好之后便一头扎倒在床上。但她睡到半夜,不知怎么心惊肉跳起来,挣扎着睁开眼睛,只见旁边床上的陈昕儿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双手的束缚,跳下床,站在陈母床边,黑暗中满脸都是阴郁,看着睡在陈母身边的小地瓜,两只手则如练九阴白骨爪似的狠狠抓着自己的腹部,好像想从腹部揪下一块肉来。陈母被吓到了,拼命让自己清醒过来。她拼命挣扎,终于浑身动弹起来,惊扰到了陈昕儿。于是陈昕儿松开腹部的手,回到自己床上。陈母此时全吓醒了,又不敢惊动陈昕儿,默默躺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得陈昕儿呼吸均匀,重新睡着,她才放心下床,赶紧又将女儿双手绑到床栏上。

    睡不着的陈母不禁想到简宏成主动要求领养小地瓜一个月,筋疲力尽的她心动了一下,可又很快否决了自己。她想到一家小学一年级便可住校全寄宿的小学,只是费用很高,她和陈父的退休工资负担不起。可是,如果不送走小地瓜,会不会有一夜她没醒过来,小地瓜就遭遇不测?陈母越想越怕,又费力地起身,将小地瓜抱到隔壁陈父床上,与他外公一起睡,然后将那间卧室门死死地反锁。

    这么一折腾,陈母睡不着了。她看见天色稍亮,就起床梳洗,去菜市场。早早去,菜市场门口还有批发蔬菜的卡车在,蔬菜价格比菜市场卖的便宜一半。陈母现在开始越发精打细算,因为她要多养两个人,还得为这两个人留下活命钱。

    与陈母同时起床的是满肚子起床气的宁恕。他拉开衣柜门找衣服时,才想起昨晚那一洗衣机的衣服洗完了还没晾出来。他手忙脚乱地赶紧从洗衣机里取出衣服去阳台晾晒,触目全是妈妈的痕迹,妈妈修过的衣架,妈妈在墙皮剥落的地方挂的画,妈妈端午做的小香囊还挂在阳台门上。睹物思人,宁恕又伤心起来,一抱衣服丢三落四地晾晒了许久,还没完工。他又得收拾行李箱,还得煮早饭,拉开冰箱,看见的却是放久了已经发霉了的剩菜剩饭和半只西瓜霉变后臭水淋漓。宁恕试图收拾,可他以为完整的西瓜一捧出来,便全身酥软,化为烂糊,扑哧一声散开来,全落在地上,砸得一地的臭水。宁恕两手空空地往一塌糊涂的地上看了半天,心里的积郁火山爆发一般排山倒海而来。他狂叫一声,抓出冰箱里的剩菜剩饭盘子一个个地砸到地上,又将酱菜、酱瓜瓶子也都砸了,最后将冰箱搁架玻璃也抽出来,全砸到地上,直到把冰箱冷藏区砸得一干二净。他还想拉开冷冻室的门时,他家的门被敲响了。

    宁恕狂暴地冲过去开门,都没想一下门外可能是阿才哥的人,等打开了才想起,见到的却是楼下退休老夫妇中的老太太。“什么事?”宁恕没好气。

    楼下老太太赔笑道:“你一大清早就砸东西,能晚点儿再砸吗?我家人全给吵醒了。”

    宁恕怒道:“我昨晚还让嗑嗑嗑的声音闹得一夜睡不着呢,我找谁去?”

    话音刚落,穿一身练功服的楼上主妇走上来,指着楼下老太太道:“嗑嗑嗑声音是她家传出来的,门开着,你去听听。以后别半夜敲我家门了,求求你。”

    宁恕一听,就不由分说地推开门口老太太,关门冲下楼去。果然,楼下大开的门后面传来清晰的嗑嗑嗑声音。宁恕不由分说地冲进去抬头一看,是一个老旧的吊扇一边转动,一边不知怎么地叫唤。他毫不犹豫将电扇关掉,大声道:“该修了,你们的吊扇吵得我一夜没睡着。”

    屋里的老先生走过来道:“吊扇哪有声音啊?我睡下面都没听见。”

    宁恕怒道:“吊扇声音都没听见,那我上面摔杯子关你鸟事。你什么时候修好电扇,我什么时候不摔杯子。”说完,不管后面老先生气得七窍生烟,径自走出来,对刚刚颤巍巍地走下楼的老太太也重复一遍。

    老太太怒道:“噢,原来你摔东西摔得我们差点儿心脏病发,是因为我们吊扇吵你?你是故意的?你讲不讲理?我们吊扇开了那么多天,你们过去怎么一直没听见?我跟你妈好好的,你妈怎么一直没跟我说起?”

    “你耳朵背,懂吗?让你儿子来听。你什么时候把吊扇修好,我什么时候不摔盘子。晚上我回家再听,要是还吵,半夜摔。”

    老太太给气得浑身发抖,除了“是人话吗,是人话吗”,说不出其他话来。

    宁恕完全无视,撞开老太太,上楼回家。他看看时间不对,只得扔下一地脏污,换上干净衣服,出门上班。今天是他的关键日子。同时,他想到简宏成的威胁:今天收网。宁恕再度撞开还站在楼梯上的老太太,理都不理地下去了。老太太在他身后扶着墙,站都快站不稳了。

    宁宥睡得昏天黑地,只是耳边总有声音在烦她:“我以后再也不逃避了”“我以后再也不逃避了”……她困倦地当没听见,转身用被子捂住耳朵,继续睡。可等慢慢意识清醒过来,觉得这话这么熟,这声音也这么熟,怎么回事?她又转回身子睁开眼睛,赫然见儿子就站在她床边,拿着手机冲着她笑,手机里正循环放着那句“我以后再也不逃避了”,明明就是她的声音。

    “我昨晚说的?”宁宥有点儿不敢相信。

    “哈哈,昨晚跟你们同学吃饭时说的。真不像你,所以我录下来了,以后你批评我,我就放给你听。”

    宁宥听了讪笑:“自己去弄点儿吃的,让我再睡会儿。”

    “你让我早上九点叫醒你的。你看,九点多了。你今天不上班吧?”

    “明天去。”

    “那你多睡会儿好了,我去给你买早餐。”

    宁宥嗯了一声:“我昨晚还说了什么?怎么……‘我以后再也不逃避了’,天,当着这么多同学说这话。”

    郝聿怀笑得摔到床上,又在妈妈身上打了个滚儿:“可好像你还说过同意你弟坐牢什么的。我昨晚回家也困了,记不清。”

    宁宥一听,眼睛立刻睁圆了,慢慢坐起,想了好一会儿,道:“有这事。”说着脸色都变了。

    “可是,我想不通,坐牢还需要你同意吗?”

    宁宥道:“具体我也不知道,还得问清楚。起床,这下没睡意了。饭后去趟你爷爷奶奶家,把我家的事说一下,还得解决你爷爷奶奶被围困的问题。再去找律师,问问你爸的事情到底调查清楚没有。你去不去?”

    “都是要紧事,我得跟着你。”

    “太好了。”宁宥起身,下床站稳,忽然冲儿子道,“我妈没了。”

    郝聿怀撇嘴:“你妈跟我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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