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陷阱-《落花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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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宥没解释,没否认,只是趁儿子不注意,将儿子手机拿来,把那段录音删了。等郝聿怀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宁恕头昏脑涨,两眼水肿,压着一身脾气来到公司。他的副手一看见他到来,就惊了:“宁总,今天你还来?”

    宁恕道:“容积率那手续得赶紧办下来。”

    副手一愣,意味深长地扭头看一眼财务经理,道:“小赵总昨天已经办下来了。”

    宁恕呆住,看着副手好一阵子转不过弯来,看得副手心里发毛:“谁跟小赵总一起去办的?”

    副手道:“我。”

    宁恕问:“顺道有没有去公安局?”

    副手道:“我下午就跟小赵总分开了。”

    宁恕的心擂鼓似的跳动,额头的青筋也嗒嗒地猛跳,心里感觉非常不妙。他索性直奔赵雅娟的办公室。

    宁恕一走,副手对财务经理轻声道:“他那位置悬了吧?”

    财务经理点点头,但没说太多。这两天赵唯中直接打电话来问他财务进出账,他早已感觉到宁恕可能位置不稳了。

    但是赵雅娟不在。宁恕又直接下去赵唯中的办公室。赵唯中在,而且还敞开着门,宁恕急得都不通过秘书,直接冲进赵唯中的办公室。

    赵唯中刚从自己的洗手间出来,一见宁恕,就惊道:“你别太劳模,你有三天假期。好好休息,节哀顺变。”

    宁恕慢慢将门关上,看着赵唯中,问:“请问小赵总,容积率变更手续办完了?”

    赵唯中道:“对,办下来了。你请坐,别站着。”

    宁恕不肯坐,两手支在赵唯中的大办公桌上,再问:“请问赵总,岳局那儿呢?”

    赵唯中被宁恕逼着问,心里不快,道:“本来办完手续就去找岳局,结果邝局押着我回来找赵董。”说到这儿,停住,静静看着宁恕。

    宁恕大惊,一下子方寸大乱:“邝局?他……来做什么?”

    赵唯中看着宁恕,慢吞吞地道:“退还你送他的房产证。”说完,从抽屉里将那袋房产证拿出来,放到桌上,拿手压着,继续盯着宁恕,道,“邝局把身份证放我这儿,让我立刻去办理户主转换。他为人清廉,说什么都不敢收。这事要是传出去,邝局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辈子就完了。你差点害死他。”

    宁恕完全反应不过来了,两眼圆睁,盯着桌上那个文件袋发愣。

    赵唯中继续道:“我们翱翔这二十年来从来以实力站稳脚跟,哪里需要行贿?你差点败坏我们的名声。”

    宁恕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但赵唯中还是道:“昨晚邝局走后,我还是去了公安局。岳局对唐处印象很好,不肯答应。”

    宁恕死死盯着赵唯中,但他听了此话后毫不犹豫地戳穿:“你没去找岳局。”

    赵唯中道:“你不能因为我没办成,就诬陷我没去找。”

    宁恕冷冷地道:“还有邝局!”说着,冷不丁地将文件袋拿过来,挥着道,“他要是不收,怎么可能把身份证交给我?你不如告诉我,你玩了个什么圈套!”

    赵唯中大喝一声:“宁恕,你反了?!文件袋还我,我还得替你收拾烂摊子。”

    宁恕铁青着脸道:“不用麻烦。这些本来花的就是我的钱,我自己去退。你请便,真想不到……”他不停摇头,“我这么拼命,你们这么玩我?走了,几天的工资打到我账上。”

    赵唯中只好跑出来,一把拉住宁恕:“慢点,钱我立刻给你,包括你买房子的钱和契税。”

    宁恕不知哪来的大力气,一把挣脱,挥着公文袋,开门就走:“我最恨别人抱团玩我。要玩吗?一起玩,玩到底!”

    赵唯中的脸色全变了,知道这一包东西走出门,亮到太阳底下,邝局就洗不清了。他清楚宁恕抱着要死一起死的心。他飞一样地追出去,将宁恕一把抱住,死命往办公室里推:“你吞火药了吗?火气这么大。说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发脾气?还是我哪句话得罪了?对不起,我年轻气盛,不会说话,你请原谅。”

    宁恕将文件袋抱在胸前,道:“少来这套。给你条生路,你去找岳局,带回好消息。那么邝局这事,我一句不说。”

    赵唯中看看宁恕胸前的文件袋,只得道:“你等着,我让我妈出马。岳局那儿我面子不够。”

    宁恕冷冷地道:“对,你得在这儿盯着我。”

    赵唯中只好忍气吞声地给关进洗手间里的他妈妈打电话。很快,他走出来不快地道:“我妈亲自过去,你等着。”

    宁恕听了不语,仰脸冷笑,坐到门边沙发上等待。赵唯中只得在办公室里陪坐,看着宁恕的脸色,如坐针毡。

    宁宥家里很快有了人气,洗衣机正在洗衣间里轰隆隆地滚动着,五谷粥已经飘香,餐桌上已经摆上碗筷。拉开遮光帘,阳光从纱幔里透过来,亮堂着冷气适宜的房间。宁宥有些顾此失彼地收拾着,很快见儿子开门进来。她见儿子拎着一个超市塑料袋,奇道:“不是锻炼去吗?”

    “这么热锻炼什么啊!你看我买的牛奶和水果,还有鸡蛋。这几天你很辛苦,得吃得营养点儿。”

    宁宥好生感动,这句“这几天你很辛苦,得吃得营养点儿”是她的口头禅,想不到被儿子用还到她头上。她真有一种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成就感。她冲着儿子笑,但郝聿怀挺不好意思地避开眼睛,掏出一把零钞,塞进她的包里:“我擅自拿了你两张一百块,零头和收银条都给你塞包里了。”

    宁宥拎着塑料袋进厨房,见鸡蛋足足打碎了一半,不禁闷笑,悄悄将尚且完整的蛋捞出,洗净。她一边动手做牛奶鸡蛋饼,一边想起小时候见妈妈忙,她也总是这么不声不响地将家务活做起来。小学二年级是大转折,她那一年学会烧菜、做饭、洗衣服、打扫甚至缝缝补补,而且事事求全,小心翼翼地做得完美,更完美,省得妈妈操心。很快,妈妈也发现她的能干,以前是她悄悄帮做的家务,后来都是妈妈开口吩咐要她做,知道她只要稍微叮嘱一下,就能做得好。宁宥看看自己骨节明显粗大、与全身风格很不一致的手指,决定不告诉儿子鸡蛋该怎么拎回家,而是将碎蛋偷偷放进橱柜里,暂且收着,不让儿子看见了内疚。即使家庭屡遭变故,她依然试图一手撑天,不让儿子提前成熟。

    终于坐下吃早饭。郝聿怀大吃妈妈做的牛奶鸡蛋饼配醋栗酱,一只手还举着一勺粥,随时等嘴稍微一闲,就吃口粥。百忙中他还开心地道:“每天跟田叔叔去饭店吃自助早餐,昨天还带上宝宝,我和宝宝都吃得特别多,我们还拍着肚子说比家里的好吃。其实家里的也很好吃,就是花色不多,嘿嘿。”他故意做个鬼脸。

    “我做的早餐营养丰富,卫生健康。今天例外啦。”

    “哈哈,田叔叔问我平时妈妈给我吃什么,我说你最爱管纤维素摄入,每天抽查全家人大便有没有,便了多少。田叔叔就这样……”郝聿怀做了个呕吐的鬼脸,“然后田叔叔就追着问宝宝拉了没、拉多少、臭不臭,得多吃点菜才行。这下轮到我呕。你们班同学怎么都这德行?在公司里都人五人六的,回到家各种下三路。”

    宁宥哭笑不得:“要不怎么说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拉扯大呢?快别说了,吃饭呢。”

    郝聿怀哈哈大笑,觉得自己得逞了。宁宥看着,立刻醒悟过来,儿子这是逗她笑呢,但并不点破:“饭后我去爷爷奶奶家,你去找小朋友玩吧。”

    “说好的我陪你去。”

    “没关系的。连昨天我状态这么差,想偷个懒,你都戳穿说我不会崩溃呢,今天早恢复了。你妈是女强人。”

    “我答应过班长叔叔。他答应一到上海工作,就让我去做跟班,我答应一定好好照顾你。”

    宁宥点点头:“也行,咱不能失信。我想来想去,还是得给我弟打个电话。”

    “外婆不在了,还理他干吗?算了,我不管你,他是你弟。”

    “可不就是。”宁宥想了半天,还是心里发怵,不敢打电话,怕一言不合,又无法讲下去,而这几乎是必然的。她只能发短信过去。

    宁恕收到短信,打开一看是宁宥的,他正剑拔弩张呢,不愿看宁宥的短信,将手机又按黑掉。但他很快又斗志昂扬地想:好吧,让暴风骤雨一起来吧,索性一起解决。他亢奋地又拔出手机,手势如陈式太极拳之举刀磨旗怀抱月,如临大敌地打开宁宥的短信。大桌后面一直留意着宁恕的赵唯中看得心生警惕,道:“你可不能失信于人,不可以发短信。”

    宁恕冷笑:“失信于人?这话你有资格跟我说?但我从不失信于人,即使我面对的是出尔反尔的小人。”

    赵唯中气得脸色血红:“你别图一时之快……”

    “谁规定我不能图一时之快?你?给个理由,呵呵。”

    赵唯中差点儿被噎死,只好闭口不言。

    宁恕这才看宁宥的短信:

    “今早醒来,终于稍微还魂。蓦然想到这世界上我最亲的一个人去了,痛不欲生之余,想到幸好幸好,我还有两个血缘最近的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儿子。我昨天以为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可今天再想,不管你承不承认,你始终是我弟弟。而我承认,我因为从小背负责任,惯性地令我至今对你管得太多、太宽,不像常规人家的姐姐。以后我会像大多数家庭的姐姐一样,成年后不再主动干涉同样成年的弟弟做任何事,甚至会克制自己,不再打听弟弟在做什么,活得好不好。但任何时候,你得记得,我都会收留你,我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

    宁恕看得目瞪口呆,这真是宁宥的短信?“这世界上最亲的人”“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这些话让宁恕的心不禁为之柔软而伤感。还有宁宥的承认、宁宥的承诺,都是前所未有的。因为有“这世界上最亲的人”这种话的温情打动,宁恕竟忘了去猜测宁宥写这条破天荒的短信的背后动机,只翻来覆去地看。下意识地,宁恕手臂上的肌肉松弛下来,握手机的手慢慢下垂,一直下垂到膝盖才止住。

    赵雅娟匆匆回到办公室,进洗手间将一面装在铰链上的镜子死命掰下,便神色如常地揣着镜子,下楼走到儿子的办公室。别人都试图从她脸上看出刚才一顿吵闹带来的影响,可谁都失望,赵雅娟温和而文雅地打开儿子办公室的门,那门轴保养得当,即使门板沉重,打开时依然没发出一丝声音。赵雅娟踩上办公室柔软的地毯,环视一周,径直走到宁恕面前。她有些奇怪,宁恕当前的状态似乎与儿子形容的不一样,并不是那么剑拔弩张,而是在傻傻地、像个宅男一样地在玩手机。

    赵唯中见到妈妈进来后站定,立刻活泛起来,起身端起一把椅子送到赵雅娟身后。

    赵唯中的响动大了点儿,到底是干扰到了宁恕。宁恕一抬头,愕然发现赵雅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面前了,一直静静看着他。宁恕大惊,猛然醒悟自己刚才的软弱差点误了大事,立刻收起手机,冷峻地坐直了,全神贯注地面对赵雅娟,冷静地道:“赵董。”

    赵雅娟点点头,这才坐下,正对着宁恕:“小宁,去找岳局前,我先跟你谈谈。”

    宁恕点一下头,没答话。

    赵雅娟道:“我回顾一下我们的关系。其余你我共同经历的那些我略去不谈,我只说我遭遇的一个人。那个人辗转找到我,提醒我说他的小偷朋友帮你从我包里转移钻戒到你手中。那个人有名有姓,我也在事后调查过他的身份,与他的自我介绍相符。”说完,找出阿才哥的名片,微微俯身,放到面前的茶几上。

    宁恕听了冷笑,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也微微俯身,拿起名片看,一看是阿才哥的名片,一时心惊。他毫不犹豫地想到简宏成有关蟋蟀的比喻,难道阿才哥这一行为是所谓蟋蟀草的一次撩拨?

    赵雅娟密切注视着宁恕的反应,见宁恕暂时没回话,就紧接着道:“但无论如何,钻戒从你手中回到我手中,因此,我得兑现当初口头寻物启事上的承诺,我给你十万元致谢,这是其一。”

    宁恕不得不分辩:“原来是这样。名片上这位放债失败,却归因于他曾经咨询过的我,所谓我雇用小偷之类的传言是他无中生有的中伤。请继续。”

    赵雅娟道:“你的解释让我这十万元花得非常舒服。唯中,你即刻打十万元到小宁卡上。”

    宁恕看着赵唯中当场操作电脑,不吱声。

    赵雅娟继续道:“小宁,你无论是专业方面的见解,还是工作能力,以及你的勤快,我都非常赏识。因此,此前我告诉你,我全权授权你,而此刻我认为你在不到一个月时间内做了大多数人一个月都不一定能做好的事,因此,即使你工作不到一个月,我依然支付你一个月的工资以及一个月的补偿金。唯中,你查查当初签约的月薪,也即刻转账到小宁卡上。”

    宁恕依然不动声色地看着赵唯中操作电脑。

    赵雅娟扭头问儿子:“转账好了吗?”

    赵唯中最后按下一次鼠标,道:“好了。”

    赵雅娟回头,继续正视着宁恕,道:“再说说我不认可你的为人。我试图找到几个恰当的字来点评你的为人,但我昨天在机场见你之后放弃。你已经把你的为人一字不差地写在你的脸上了。”说着,端起她掰下来的梳妆镜,亲手捧起,面对宁恕。

    宁恕只要直面着赵雅娟,此时就不得不面对镜中的自己。不知这镜子有放大功能,还是怎的,宁恕从镜中看到纤毫毕现的自己,不知怎的,那镜中的人忽然变成记忆中爸爸的脸,那眼神,酷肖。宁恕一时惊惶了,不得不使出极大毅力,才能维持平静。

    赵雅娟适时再度开口:“我一直强调做人做事,做事做人,当我不认可你的为人时,决定好合好散。但作为一个经营者,我习惯占领先机,以保我辛苦创下的基业平安无虞。我不喜欢被挟持。如果有冒犯你的地方,请你原谅,我也愿意做出精神补偿,十万元,怎样?如果你同意,请你就此收回对我过高的寄望,把手中的这包东西交还给我,我们好合好散;如果你不答应,我这就去找岳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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